第163章 曼倩吃苦,兄弟相见(4.5k)
话表镇元子与李修安在方丈山盘桓三日,拜別帝君,驾起云头,径回五庄观而去。
曼倩望著远去渐香的云踪,心下自嘲道:“世人常道:终日打雁,教雁啄了眼。此话真箇不虚!今番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吃亏在这张嘴上矣。”
思及此,犹有几分忧虑:“世间又有常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若青阳道友一不小心漏出口风,被那猴子听去,却该如何是好?旁人倒也罢了,偏是那猴头最是记仇。若他特来寻畔,纵不惧他怎的,只怕师父也饶不了我。”
又转念一想:“吾观青阳道友气度不凡,丰神俊朗,颇有君子之风。既已应允於我,定不食言。况且我还赠他一份礼,即便那猴是他结拜兄弟,也当斟酌几分。”
如此一想,曼倩略宽心怀,不禁诗兴勃发,朗声吟道:“舌尖摇弄起风波,蟠桃园上孽缘多。
从来口舌招灾厄,方寸之间是劫魔。”
诗罢自觉畅快,方一转身,却见师父悄立身后,面沉如水,不由“呀”了一声,暗叫不好:“糟矣!一时心事縈怀,竟忘了师父尚在。”
果见帝君容色肃然,沉声道:“曼倩,此番你又闯了什么祸?对大仙徒儿说了甚么不当说的话?”
曼倩急摆手道:“不曾,不曾!师父切莫多心!”
东华帝君岂肯轻信:“既如此,方才那诗又是何意?”
曼倩堆笑道:“徒儿不过一时兴起胡,师父切莫多疑。”
帝君嗔道:“你连平日爱不释手的八面骂都捨得送人,若非心中有鬼,何至於此?休要耍滑,
从实招来!”
曼倩见瞒不过,只得低头將前因后果细诉一遍。
帝君听罢,面有色,叱道:“你呀!对弈之时,镇元大仙不是已说得分明?一为还菩萨一难,二为歷练自家童儿。你怎还妄加揣度?岂不知仙口一开,绝无虚言?”
“为师平日再三劝诫於你: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你何曾听进半句?”
“他徒儿与大圣乃八拜之交,情深义重,便是我也要敬重三分。你倒好,竞当面教人算计自家兄弟,实是丟尽顏面,叫为师这张老脸往何处搁?”
曼倩虽低头认错,仍忍不住小声嘀咕:“仙口虽言不虚,可诸位师尊不也常打哑谜么?徒儿只当是谜面言语况且大仙高徒既已应我,想必不会泄漏於那猴头罢?”
东华帝君闻言怒道:“还敢强辩!看来今日非治治你这口舌不可,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曼倩心头一紧,连连求饶。见帝君不为所动,只得怯声问道:“不不知师父要如何责罚?”
帝君冷声道:“便將你贬下凡尘,再入尘世走一遭!”
闻此,曼倩暗鬆口气,心道:“贬凡有何可惧?纵在人间,我也能逍遥自在。”
东华帝君哪里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忽笑道:“王母娘娘慈悲,容你三番两次偷桃,只略施小惩。为师却不容你放纵!知你口齿伶俐,此番下界,偏罚你做个哑巴,一生一世不得言语!”
曼倩闻言大惊。贬凡尚可不惧,若一世不能开口,实比要命更甚。急忙扯住帝君衣袖,发誓再不多言。
帝君转身漠然道:“你这张嘴从来好似漏风破窗,不吃些苦头,岂会长记性?”
曼倩心中连连叫苦:“悲矣,惨矣,鸣呼哀哉!那猴前番见了吾先出言不逊在先,本想藉此机会叫他吃些苦头,长一番记性,不曾想这会真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真一世不能言语,却教怎生是好?”
曼倩心中直叫苦,却也直转脑筋,想方设法欲让师父改变主意。
焦急间忽生一计,哀恳道:“师父若只为让徒儿尝些苦头,何须大动干戈?请师父稍候,徒儿去去便来。”
说罢急往后园奔去。
帝君心生好奇,且观他如何施为。
却说曼倩自去了园子,须径返,手中拿著一株已洗净的鸡爪连,此即世人口中的黄连。
东华帝君不解其意,问道:“取此物何用?”
曼倩望著手中这一大株黄连,愁眉苦脸道:“自是为了吃苦,长记性呢,俗日: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哩。”
“师父,待我吃了这株黄连,尝到了苦头,闷声不叫,你就当徒儿切实当了一回哑巴罢,徒儿往后定长记性哩。”
帝君笑道:“亏得是你呀,想得出这等法子。”
曼倩为了不当一世哑巴,这会真是下了狠心,一咬牙,一发狠,將整株黄连塞入口中,细细咀嚼。顿时面如猪肝,五官扭曲,却硬是一声不。
东华帝君见了,忍俊不禁,终摇头道:“罢了,罢了,知你真心悔过,且饶这次,下不为例!”
曼倩听闻,即將那黄连吐了出来,急忙来到池边,將面部埋进池中,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喝起了池水,好似牛儿喝水一般,
良久,抬头时放声大叫:“苦煞我也!”
帝君闻言莞尔,微微摇头。此事遂就此作罢。
却说李修安隨师拜別帝君,径返五庄观。
云头之上,李修安取出曼倩所赠之盒细看。其中小人果有妙处,据曼倩所言,善能模仿三界一切话语,非止鸚鵡学舌而已。
前番小人模仿帝君言语,不惟声口极似,连神韵气度皆一般无二。若李修安不知底细,但闻其声,真以为是帝君亲临。
李修安本欲探问曼倩与猴兄弟有何过节,然曼倩自说自话,並未分解。原想见了猴兄弟再行询问,既已许诺曼倩不提此事,只得作罢。
顷刻间,二人已返五庄观。方才落下云头,踏入头层门首,眾师兄便围將上来,纷纷向师父行礼。
眾师兄见李修安归来,俱各异,方欲动问,镇元子微摇其首,眾人会意,皆不復言。
师兄们稟道:“师父,大圣三日前来观,一直在此相候。”
镇元子頜首:“不消多说,吾已知晓。”
言未毕,忽见猴子自天而降,却是从万寿山后山而来。原来这猴头虽已勘破根脚,心中坦然,
奈何天生急躁,如何坐得住?今日在观中閒逛,明日至后园游赏,甚觉无聊时,竟与那品香果自语攀谈。
待游遍观中景致,这日又往后山赏玩风景,正在云头追逐苍鹰取乐,忽见镇元子与李修安归来,不禁大喜,急降云头,跳至二人面前。
猴子欢喜,一把扯住李修安道:“老弟,別来无恙!”
李修安微笑頜首抱拳:“累及猴兄弟等候多时。”
猴子嘻嘻哈哈,摆手道:“贤弟哪里话!干你甚事?要怪也只怪他们,竟敢欺瞒老孙。若非俺火眼金晴看出端倪,险些被他们哄骗,白跑一遭!”
李修安道:“不能全怪师兄矣,他们確不知吾师父在哪里。”
猴子放开修安,忽扳起脸来,转向镇元子道:“却也不全怪他们,要怪只怪你这老先生!”
“俺说你这家师真箇惫懒,自家两个童儿不曾管好,穿了你袍服,盗了你笔墨,在外为妖作怪,为难俺师父师弟,如此该问你个钳束不严之过!”
闻此,李修安方欲替师分解,镇元子却淡然笑道:“你这猴子,果真放刁,却也不讲理也。”
猴子闻言恼火,若不是自家老弟的师父,早撕破脸皮,便道:“老先生倒会说笑!你徒儿困害俺师父师弟,怎反是俺老孙不讲理?今日倒要听听,你能说出甚么道理来。”
镇元子笑道:“你这猴子记性忒差,这般快就忘了人参果树之事?前番你毛躁放刁,先偷吾人参果,后更推倒宝树。彼时见你师徒前来认错,不曾为难你们。”
“然你亦知,西天取经须经歷磨难,九九方能归真。吾看徒儿情面,好吃好喝相待,可曾叫你等在五庄观吃半点苦头?你这猴子聪明,岂想不到此本是取经一难?那时吾饶了你们,他日到了西天,如来见少此一难,岂肯传经?吾好心替你补上一难,你反来怪吾,这不是不讲理,却是甚么?”
猴子闻言眨眼抓腮,思索著这番话,他一向聪明,却也能听破玄机,想清这其中因果,一番思索后,自觉话虽刺耳,却也是这个理。
明白之后,猴子顿时变了脸色,对镇元子施礼道:“老先生话虽不中听,理却是不差。只是苦了八戒,哦呵呵呵——“
想到八戒,猴子又忍俊不禁,笑罢,又对镇元子唱了个喏道:“老先生虽有些道理,却也不够厚道。將这等重宝赐予他两个,专为难俺,教老孙吃尽苦头。今日若非看在老弟份上,决不与你干休!”
“俺老孙既已识破他两个根底,还请老先生隨俺走一遭,將你这童儿领回,好生管教。”
镇元子笑道:“你这猴子说人不本分,自己却也虚诈。他两个除那鞭外,虽各有一宝,那八戒倒也罢了,你这猴头何曾真吃苦头?他两个看在你与吾徒结拜的份上,哪里当真为难於你?”
猴子闻言摇头笑道:“原来老先生你心明如鉴,甚都知道哩,既如此,不消多说,还请老先生且將他二领回去罢。”
镇元子抚须笑道:“也罢。你既撞破他两个机密,合该劫消难满。且教青阳徒儿陪你走一遭。”
猴子大喜,正合心意,忙作揖道:“多谢,多谢!”
李修安頜首,向师父行礼道:“弟子谨遵师命。”言毕,便欲拉猴子重往翠绿山,为清风明月历练之事与唐僧师徒此难作个了结。
然猴子此刻反不著急,又扯住李修安道:“青阳老弟,既知是清风明月两个小童,老孙倒不急迫。虽然他两个牙尖嘴利,却岂会真害俺师父师弟?自上次果山一別后,你我兄弟久未切,俺手痒难耐,不如先较量一番再去不迟。”
说到此处,猴子又想起紫极龙女所託,又道:“贤弟,尚有一事。前番多亏了你,小白龙生母之事方得真相大白。龙母曾托俺老孙代为致谢。”遂將那夜遇紫极龙女魂魄之事详告李修安。
李修安闻此欣然道:“其实吾倒並未出多少力也,此事能令小白龙及他生母就此放下介怀,倒也善矣。”
猴子笑道:“经日:不住相行善,福德不可思量;老弟隨手之举便挽怀了小白龙母子,吾与师父师弟亦皆曾受你之恩,老弟可谓功德无量矣。”
李修安摇头道:“猴兄弟莫说此话,吾何尝未受尔等恩惠?从中受益良多。此诚乃渡人何尝不是渡己也。”
猴子欣然掌:“老弟这话说得妙极!来,今日你我再切一番。”
然一旁镇元子开口道:“莫再耽搁。若去迟了,只怕你师父唐僧有险。”
猴子惊道:“怎地?你这两个童儿莫非真要吃了俺师父?”
李修安忽想起甚么,急拉猴子出观,驾上云头。方在云上说道:“家师向来料事如神,此话绝非虚言。”
猴子愈疑:“难道那左近还有甚厉害魔头,未曾被俺老孙发觉?实不该如此。”
李修安不再多言,请猴子引路,径奔翠绿山翠绿洞。虽心中急切,李修安却不慌乱,盖因若是自家径直引猴子前往,反倒露馅矣。
猴子亦不多问,携李修安来到翠绿洞。岂料这翠绿洞竟已变了天地!
整座洞府寂静若死,哪有半个活人踪影?
猴子大惊,急拉李修安跳下云头,撞入洞中。但见洞內乱糟糟一片,地上散落诸多果品,瓷盘陶盏碎了一地,却不见一个妖影,
猴子心焦,又与李修安急往后洞查看,依旧杂乱无章。莫说唐僧等人,连清风明月也不知所踪。
猴子惊道:“怎生回事?莫不成妖怪搬家了耶?”
李修安摇头:“清风明月决计不会离此。定是其间出了变故。猴兄弟莫慌,不如唤本处山神土地来问。”
猴子本欲说此处是无主之地,忽想起前日见山神土地在洞中与“二魔”打杂,遂与李修安出洞,念一声“”字咒语。
果见山间冒出两股青烟,钻出一矮老儿一壮汉,正是本处山神土地。
二人上前,战兢兢向大圣行礼。
猴子看著山神、土地,却是一脸愤然,从耳中出金箍棒,叫山神、土地:“都伸过孤拐来,
每人先打两下,与老孙出出气也。”
山神、土地大惊失色,慌道:“大圣饶命!”
猴子喝道:“尔等可知罪?勾结妖邪,竟敢违背老孙旨意,不见老孙,害得老孙误以为此处乃是偏荒无主之地。”
山神、土地急道:“大圣恕罪!前番那两个魔王实在厉害,將小神困在洞中,脱身不得实出无奈,万望大圣饶命!”
见此,李修安道:“猴兄弟,还是救你师父、打听吾二位师兄消息要紧。且问山神土地,这三日发生了何事。”
猴子这才气消了些,喝道:“快说!这翠绿洞一干妖邪何处去了?”
山神行礼嘆道:“洞中两位主公被投靠来的豺狼、黑蛇、斑羚三妖骗了宝贝,捆绑而去,另迁他处。眼下不出意外,应在落坡山。”
猴子闻言吃惊不已。
李修安心道:“果是妖厄么?”
妖怪们与他二人离心离德,李修安倒有预料,然李修安亦想不明白的是,清风、明月二人倒也聪慧,怎能还被这三妖谋了宝贝去?
李修安遂问道:“二位可知那三妖如何骗得他二人宝物?眼下他二人情形如何?”
猴子更急,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
山神土地点头,遂將前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