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念之间,一心之隔(下)(4.6k)
听闻李修安此言,云松惶然失色,他神色复杂,愣然道:“老夫自认向来低调,你是怎发现端倪的?”
李修安讥笑道:“低调么?与其说你低调,不如说你善於偽装,试问这狼牙城有几人不认识你?”
“你说你低调,可你却这般喜欢在茶馆讲故事,还自以为是的將谜底隱藏在故事中,真当別人听不出来呢,你这点小聪明也就只能哄哄几岁小孩哩。”
云松听了这番言语,脸色尽显懊悔,正所谓舌动是非生,原来是因为自己这张嘴卖了自己。
他嘆了口气,呵呵道:“你既有心听了老夫的故事,自然知老夫这故事背后的深层意思,你方才讥笑老夫掛著正道的牌子,走的却是邪门歪道,试问这三界之中,若金丹正道於我等真能走的通,谁又愿意走甚偏道歪道?”
“你与老夫不是一路人,有些东西你是永远不会理解的,亦不瞒你,这故事中的植柏老人正是吾师。”
“你以为是老夫杀了此国太师,冒名顶替了他?其实非也,老夫很早便在此立身了,此前一心修道育人,行的皆是善事,修的是金丹正道,可大半生过去了,老夫又得到了什么呢?”
“师父老人家的临终之言以及炼霞真人的下场,令老夫看清了这残酷的现实本相,所谓的金丹正道於吾等而言不正是那镜水月吗?到头来除了大梦一场空,徒留几根枯骨,尚能余下什么?”
“当然,你是不会明白的,你有好师父,你不缺各种仙丹妙药,不曾修过这常规的金丹之道,你又如何会明白此道之难?这就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松道出他师父的临终遗言。
李修安摇头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此道艰难?你说你大半生一无所获,
真是如此吗?”
“你不是很享受他人对你的尊重感吗?这一国上下皆视你为道德榜样,敬你如山,待你礼遇有加,这还不够吗?”
“常规的金丹之道,本就是性命双修之法,犹如八卦阴阳两极,缺一不可,
你师父终生不离观子,只注重修身,又如何能成金丹大道?”
“再说你师父叮嘱你们不要学他,去看一看外面的风景,过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可不曾叫你作恶作害,走上邪魔外道,你师父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亦是愤惯难平呢。”
云松忽大笑了一声道:“你知道又如何?你说了这么多,你又不修这性命双修之法,这夸夸而谈的大道理,老夫还用的著你来教么?”
李修安道:“你怎知贫道修的不是这常规之道?”
听到这话,云松一愣,而后满脸不可思议的盯著李修安,正色道:“你既修的是这常规金丹之道,那你自己说,此道难否?是否比上九天还难?”
李修安頜首:“难,確比登天还难!”
云松笑道:“那不就结了,你还不是靠你师父?老夫没有你生来就高人一等的身份靠山,又哪里寻得你这样的好师父。”
李修安摇头:“这些不是你作恶多端的理由,更不是你坏了道心丑恶嘴脸的遮羞布,你说你空耗了大半生,最起码还有数百年乃至千年的阳寿,而芸芸眾生中的寻常人最多不过百年阳寿也。”
“不管你信不信,贫道当年三十多岁才出来求道,过了小五衰,所剩阳寿不过三四十年,並无你嘴里高人一等的身份背景。”
云松摇头讥讽道:“老夫又不是三岁小孩,被你这般哄骗。”
李修安道:“贫道哄骗你意义何在?难道你觉得你能从贫道手中逃脱吗?子日:朝问道,夕死可矣;你明明还有大把时光,却自甘墮落至此,所以说你也不是道心蒙尘,而是一颗道心彻底坏了。”
听闻此言,云松又是一愣,眉头紧皱,他確实想不出面前的道人有何理由要哄骗他。
李修安嘆息了一声,真心惋惜道:“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可知道,即便你此生金丹之道不成,亦不代表你今生不得正果。”
此话一出,云松一脸惊讶,狐疑道:“你此话何意?”
李修安继续道:“你可曾听闻地府的六道轮迴之说,入了地府轮迴之所,行善的,升化仙道;尽忠的,超生贵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
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鬼道。”
你此前行善积德想必久矣,感化育人无数,故头顶才有祥云笼罩,按照六道轮迴標准,你的功德本已足够在死后从六道轮迴之所,升华仙道,可惜啊可惜,你这一两年作的恶將前半生积累的功德全都毁矣,故头顶的祥云才被黑云包围笼罩,如今別说甚仙道了,只怕鬼道亦没你的份哩。”
“这地府审判向来功是功,过是过,可没有甚功过相抵之说,你死后先要去十八层地狱洗清罪孽方能再投胎,真是可惜哩,这真是善恶一念间,一念天堂,
一念地狱。”
云松闻得这番言语,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一颤,脸色大变,神色变得极度复杂。
他情绪激动,语气激烈道:“我...我不信,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老夫,
其他的不说,这地府怎可能有升仙之道?此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吾不信,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李修安呵呵道:“难道阁下未曾听闻过尸解成仙吗?若地府没有升仙之道,
何来尸解成仙?”
听闻这话,云松的內心犹如烈性炸药一般轰然炸开,这一刻生出无比懊悔与痛恨之情,他痛恨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
看著李修安,他恼羞成怒,生出別样的怨恨之情,恨面前的道士为何要告知自己真相。
他指使著这些弟子,怒喝道:“杀了他,杀了这个妖言惑眾的野道士!”
弟子们闻言拔剑一起踊跃,李修安却是淡定的用手一指,叫了声“定!”
就使了个定身法,眾人俱不能行动,好似木偶泥人。
恼怒至极的云松举剑便朝李修安砍来,但他並不十分精通武艺,李修安连宝剑都懒得祭出,左避右闪,趁他收剑转换招式的间隙,李修安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云松倒飞而出,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这一掌拍得他五臟六腑生痛,气息大乱,遂忍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云松惊骇至极,他知这道人很强,不曾想如此之强,他慌忙爬了起来,连续上下用力拨动了墙上的掛鉤,只听见轰隆一声,这墙后竟然还有一道后门,他捂著胸口,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李修安淡定追隨而出,他跑出去反正合李修安之意,免得一不小心出手过重,弄塌了洞府误伤了被羈押在此的无辜凡人。
云松刚跳到空中,忽地眼瞳收缩,身子忍不住打颤,因为他发现李修安就在前头悠然的等著他,他刚急转身,又看到了李修安修然出现在面前,如此又换了两次方位,皆是如此。
此刻他知李修安此前的话没有半点虚言,在李修安面前,他真箇就犹如瓮中之鱉,网中之鱼,一切皆徒劳也。
李修安看著云松,微微摇头道:“在动手前,贫道有两事不明,想问问你。
,
云松沉默不语,但明显感觉到他胸口起伏,呼吸加重。
李修安问道:“这妖邪太保与你是甚关係?”
云松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復恐惧,回答道:“他与我算是同门。
,
李修安疑惑道:“同门?算是?”
云松道:“怎么,很奇怪吗?”
李修安摇头:“倒也算不上。”
不言其他,师父的弟子中不也有园林五友吗,当然现在只有两位了,而且李修安还知道有个地方叫终南山,不仅有正常的道土,亦有修道的妖怪,例如车迟国的虎鹿羊三仙。
算了,反正妖怪已经伏诛了,李修安也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了。
李修安又问了第二个问题:“真正的天星盘在哪里?是不是被你所窃?”
听到有此一问,云松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这宝盘而来。
他一番犹豫,迟疑道:“它被藏起来了,若老夫將星盘找出交予你,你可愿发誓放老夫一条生路?”
李修安摇头:“你错了,这星盘於我而言,並没那么重要,贫道来此真正的目的是为我云霞师兄討要一个公道,尔等盗走宝盘也就算了,竟还毁他户骨,害得他无法转世投胎,亏云霞师兄还將你当成了挚友,你就这般对待你的挚友?”
听到这话,云松出奇沉默,眉头紧锁,脸色复杂,不知在想甚。
最终他摇了摇头,忽地惨笑道:“罢了,罢了,这真是有因必有果,自种恶果,必得报应。”
言罢,云松一咬牙,发下狼心,再次举剑朝李修安刺来,然而正如此前所言,他並不擅长武艺,现在又受了伤,这才照面几个回合,又被李修安一掌拍下空中。
他重重摔落而下,这一次伤上加伤,他再无甚战斗力,
李修安道:“你这般弱,杀了你脏了我的剑,待我將你带回狼牙修国,交与此国国君处理,由刑部按照流程公开审判,如此亦甚合情合理。”
云松闻言拼尽全力爬了起来,但步伐不稳,又是喷了口血,他跟跟跪跪依靠在一块岩石后面,努力站直了身子,颤抖看手掐诀念咒,恢復了本来面貌。
显然与此前的老人形象有些差异,但见现在的他:鬢蓬鬆,白髮飘搔;须稀朗,银丝摆动,面如满月恨似海。
一阵微风拂来,吹乱了他的银丝,夕阳收敛了余暉,照在他身后的石头上,
唯独不曾照到他的背影,在此处留下了一片阴暗,犹如他现在的心情,只剩最后的一片阴影。
云松又是惨笑了一声,看著李修安决然道:“你说这六道轮迴之所有仙道,
贫道偏不信,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贫道自个儿下去要亲眼见一见是真是假!”
言罢,云松猛地举起了长剑,张开了嘴,而后將整个剑身硬生生插了下去。
李修安还以为他要使甚绝招,打算鱼死网破,直到李修安看到那剑尖从他嘴里进去,刺穿了他的后背,鲜血洒了一地,他双眼睁睁倒靠在岩石上,才知原来是吞剑自杀。
李修安嘆了口气,不免感慨:“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善恶之间,唯心所转”
隨后李修安径返月华洞府,將那些被羈押当作“原料”的人全释放了出来,
又吹了口风,將这些被定住的人亦送出了洞府。
出洞府后,李修安运雷轰塌洞府,又使御风术將他们连带著云松的户首带回了狼牙城。
狼牙修国国君见李修安返回,又亲率文武百官迎接。
年轻的国君和文武百官见了这许多人及一具陌生尸首,又是惊讶不已。
这户首是云松的真实面目,故君臣皆不认识。
李修安遂將此事经过道来,这狼牙修国君和一群臣子闻言皆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原来这云松不仅当过面前国君的老师,亦还是朝中一半大臣的老师,甚至他们的子女皆受过其教育。
李修安又解开了这些弟子身上的定身之法,国君叫来亲卫军,將他们全部押到大殿,亲自审问。
一番审问下来,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备受举国敬仰的云太师,竟是个道貌岸然、暗行邪法的偽君子,暗地里竟大搞血肉炼丹。
国君和一眾大臣依旧难以置信,然人证眾多,供词详尽,种种细节歷歷在目,又使得他们不得不信。
此国君不禁感慨道:“这真箇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回想一番,恩师的教导犹在耳边迴响,恩师一直教导寡人要有一颗仁义之心,更要懂知恩图报,不曾想他自己竟是这样的人。”
其他大臣闻言亦是纷纷感慨,说当年所谓的恩师这般那般,总之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颇高,竟然会干出这般人神共愤之事,实在匪夷所思。
李修安道:“尔等大可不必过分感慨,开始的那些年他確算是一个好人,只不过这几年经歷一些事后,坏了道心,才成了坏人恶人。”
狼牙修国国君闻言頜首,见被李修安解救的这些人,有许多不像是狼牙修国本地人,便下令教刑部逐一甄別身份。
刑部彻夜审理,次日便呈上结果,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是狼牙修国的囚犯,
一部分是作恶多端的海盗山贼等,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是外城异邦之人。
狼牙修国国君闻言遂又感慨道:“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倒还有些良心,不祸害寡人的子民。”
坐在上座的李修安微微頜首,这云松是还有些良心,但不多。
正如此前所言,他是个复杂的人,行过善,亦作过恶。
正是因为如此,李修安才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若是本性邪恶的妖邪,李修安早就动手了。
妖邪被除,幕后之人被揪出,君臣皆大欢喜,国王隨即下旨,將此前的仁政以及妖孽户首公布於眾,又將有罪之人收监大牢,將那些无辜的异邦人士当场释放,给予路费,他们或留或走,全隨他们自己的意愿。
国君遂大开东阁,设下盛大御宴以谢李修安,又传旨宣召丹青,將其面容画下,供养在金鑾殿上。
李修安不肯久留,辞王欲归五庄观,这国君文將镇国之宝、其他各种无价珍宝、土產献与李修安酬恩,李修安则分毫不受。
这国君甚不过意,著两班文武,又举国大排仪仗,吹锣打鼓,亲送李修安出国城,含泪不舍道別李修安。
李修安腾空而起,走之前想了想,又用望气术看了眼狼牙城,却是眉头紧皱,嘴里喃喃念著:“只有妖怪侵龙位,腾腾黑气锁金门。”
“侵龙位..”
李修安身子猛地一颤,心中暗惊道:“呀,差点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