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把我们婆娘还回来!
一千余人围住上海纺一厂的正门,还有一千余人,分別堵在厂子的左右侧门。
叫唤最凶,看上去最彪悍的站在前面,其余的稀稀落落站在后面。
他们穿著杂色布上衣和裤子,穿著布鞋或草鞋,有的戴著小帽,大部分胡乱梳著髮髻,包块布或插一根木警。
堵胤锡站在厂里水塔上,举著望远镜观察厂外的这些人。
“看模样,他们把松江、苏州等地的地瘩流氓全召集来了。
你们看,穿衣裤的多是地痞流氓,还有各家的佃户,中间混杂的穿长衫袍的,都是在幕后唆使怂渔的秀才童生,他们是骨干中坚。”
旁边的阎应元说:“堵太守,要不要擒贼先擒王?我们在里面安排了不少细作。
看他们这乱鬨鬨的样子,毫无纪律。只要暴起出手,肯定能一举拿下。
这些都是乌合之眾,没有那些在幕后煽动唆使的秀才童生,肯定会成无头苍蝇。”
厂长许瀚文也说:“堵太守,季科长的提议不错。
把他们的头除掉,再收拾起来就好办了。他们四千多人,我们护厂队才一千人。
我担心顶不住,让这些人衝进厂子里...厂子里有许多机器设备,还有七千多女工,我要对她们负责。”
堵胤锡举著望远镜头也不回地答:“你在本官这里是第一责任人,本官在皇上那里是第一责任人,真要出什么事,你跑不了,我更跑不掉!”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神情凝重。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些人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想法子狠狠给他们来记狠的,让他们吃个大教训,以后我们的麻烦更多。”
许瀚文和阎应元对视一眼。
两人都听出堵胤锡话里的意思。
他想利用这次机会,把江南縉绅世家伸出来的手狠狠斩断,给他们一次沉重的教训,把他们一次打痛,省得再惦记。
阎应元迟疑地说:“堵府尹,现在厂子外面的人都是地痞流氓,就算是抓到他们,也不过是敲诈闹事,他们身后的人,还是伤不到分毫。”
“只要亮了兵刃,动了手,破了门,进到厂子里面来了,就不是敲诈闹事,是盗匪抢掠,是聚眾谋反!”
许瀚文和阎应元嚇了一跳,这罪名也安得太大了吧?
这么大的罪名怎么就给这些地痞流氓安上?
两人心里寻思著。
堵胤锡吩咐道:“阎应元。”
“属下在!”
“你去大门指挥护厂队。”
“是。”
地瘩流氓们很快在离大门三十丈远的地方站定,出来七八个大汉,都是面目挣狞,孔武有力,
还有四个斜穿上衣,露出半个膀子,看到他们后背和胳膊上的纹身,有龙有虎,还有鸟...更添几分威。
“你们这个什么破鸟厂,怎么还干起拐带良家妇女的勾当!”
“快把人还回来,再赔上一笔钱,否则的话,我们定要砸烂你们的破厂!”
几人叫囂著,气势汹汹。
阎应元从大门旁的角门走了出来。
“你们怀疑我们厂子拐带人口,去官府报案就是。”
为首的一位大汉,络腮鬍子,胸口一大撮护心毛,上前几步,气势汹汹地说:“谁不知道松江官府跟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们去告,有个鸟用!”
“松江官府你们信不过,上面还有南直隶,有应天巡抚,有南京刑部,再不行你们还可以去京师告御状。
为何非要走上这么一条路呢?”
“你们官字两张口,什么理都被你们占了去。
而且你们官官相护,我们平头百姓,怎么告得过你们这些当官的!
最后还不是被你们敷衍过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自己上门,找你们找个公道!”
“公道?”阎应元目光在几位面目狞,目光贪婪的带头人脸上扫过,又在他们身后那些獐头鼠目的地瘩流氓脸上扫过。
阎应元在通州做过一段时间巡检,又在江南办过几次差,非常清楚这些人的底细。
这些人平日敲诈走夫贩卒和引车卖浆等良善之辈,却对官府书办背吏和地方士绅老爷们点头哈腰。
他们或替胥吏们抓人,或替士绅老爷们催租要帐。
权贵们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他们冲在最前面..
依仗强势,欺凌良善,甚至手里还有人命,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提什么公道。
阎应元冷笑几声。
“既然你们討要公道,行,我就给你们公道。你们说厂子里拐带了良家妇女,那好,说出原籍姓氏,厂子里进出每一个人都有登记,一查便知。”
带头的几位地瘩凑在一起商议,人群里又走出两个长衫男子,跟他们嘀咕了几句,护心毛汉子上前大喊道:“青浦县山塘桥镇王一村,王三齐的妻子王陈氏,现年二十四岁,被你们拐带了走。”
接著,人群里被推出一人,中等个子,瘦不拉几,脸色铁青,两个黑眼圈格外醒目。
他被推到跟前,缩著头,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
护心毛大汉在后面踢了他一脚。
瘦个男子浑身一颤,扯著嗓子大喊起来。
“我叫王三齐,青浦县山塘桥镇王一村的王三齐。
我婆娘王陈氏就是被这个厂子招工的人哄骗,拋下我,还有家里的两个娃娃,被拐到这里,做牛做马啊..
我现在想见她一面都难啊...见到我就打...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公道啊,拐走了我的婆娘,害得我家破人亡.:
老天爷,快开眼啊..
王三齐扯著嗓子干豪,脸上扭曲成一团,使劲装作悲痛欲绝的样子,没有半滴眼泪。
周围远远围观的当地百姓们,越聚越多。
上海一带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人口稠密,听到消息,四里八乡的人全围了过来,不到一个时辰,足足数千人。
隨著消息越传越广,闻讯赶来的人还会越来越多。
为了运输便利,第一纺厂就修在河道旁边,河面上船只往来如梭,现在全停在河道上,船夫和船上的客商或站在船上,或下船站在河道旁,眺望看热闹,足足上千人。
护心毛大汉为首的十几人瞄了一圈周围,看到这么多人围观,心里大喜。
任务超额完成,回去后能领到不少赏钱,又可以快活一段时间。
在围观的人群里,站著徐成儒府上派来的心腹甲乙丙丁。
心腹甲和心腹丁站在一棵大树下,周围没有什么人。
“六哥,我听说这帮傢伙除了棍棒,还暗地里带了利刃。真要开打,这事可就不小了。”
“老十二,你那边没有收到什么风吗?”
心腹丁一愣,汕笑道:“六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上哪收风?”
心腹甲说:“老十二,我已经答应上你们的船,咱们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说透了。从你劝我做那件事,我心里就清楚,你不是锦衣卫的人,就是东厂的人。”
“六哥,错了,我好歹也读过圣贤书,怎么能成为锦衣卫和东厂的鹰犬?”
“啊,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文化局的人。”
“文化局?”
“制置司文化局南京分局..”
“这么巧。”
“怎么这么巧?”
“我是新明通讯社的人...“
这回轮到心腹丁愣住了,“你是冯先生的人?”
“对,我跟犹龙先生有旧,机缘巧合,曾经是他的学生..:”
心腹甲和心腹丁对视一眼,仔细地打量著,想要重新认识对方,心里也忍不住暗自咋舌。
朝廷的网,在江南撒得可真密。
世人都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目光都被它们给吸引走了,只顾著盯著这两个衙门,却不知道皇上还有文化局,还有新明通讯社。
这两处不仅暗地里招揽人手,在江南地方不动声色地渗透,还能暗中煽动唆使,有强大的行动能力。
心腹甲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看一看,静待这一齣戏演完。”
心腹丁心领神会:“六哥说得没错。这齣戏我们只是不起眼的小配角。下出戏才轮到我们唱一本。”
大门口,王三齐还在干豪,越豪越没力气了。
他好酒嗜赌,身体早就在没日没夜的廝混中被掏空了。顶著烈日豪了一刻多钟,王三齐已经有气无力,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护心毛大汉见效果还不明显,踢了王三齐一脚。
“继续豪啊!
坐下来干甚!事情办好了,领了赏钱有你坐的时候。”
“大爷,我的亲大爷,让我歇会,真的累了,累坏了,让我歇口气。
哎哟!
我的亲大爷,不要踢我啊。
我真的累坏了,让我歇会。”
阎应元拿到了资料,拿著铁皮大喇叭道:“天启六年六月十一日,王三齐在青浦县泗涇镇如意坊赌博,输得一乾二净,把妻子王陈氏典卖给如意坊..
第四日,松江府禁赌巡检队端掉了如意坊,解救被丈夫、父亲赌输抵押的民女十一人,包括王陈氏.::
据悉,如意坊准备把她们卖到江北做妓女..
四人被家人族人领走,並结具作保,以后再也不赌博,也不卖妻典女..,
其余七人,包括王陈氏,说什么也不愿回家,说回去就会被再次卖掉..:
我们派人去调查,王三齐不仅把妻子王陈氏卖掉,一对儿女也被卖了,我们一番苦寻,只找到六岁的女儿,四岁的儿子已无踪跡可寻..,
经过王陈氏她们自己同意,被安排到纺一厂做工,自己养活自己。”
话一落音,眾人纷纷看向王三齐,就连身后的地痞流氓也看著他。
想不到这个混蛋居然是这样的混不吝,做出如何伤天害理的事,还有脸在这里说。
地痞流氓中,有不少人纯粹是来凑人数,混口饭吃,图点赏钱。他们虽然都是二流子,但还没坏到这种程度,心里都觉得王三齐真不是个东西。
王三齐马上跳起来大喊道:“胡说八道,王陈氏生是我王家人,死是我王家鬼,官府解救了也该还给我王家,私自隱藏,还被抓来做苦工,就是欺瞒,就是不公!”
阎应元冷笑道:“王三齐,你个王八蛋的。
你在如意坊写下的字据,甘愿把妻子王陈氏卖於如意坊,人钱两讫,再无瓜葛,这字据还在松江府衙.::
官府是从如意坊里救出王陈氏,已经跟你王三齐没有任何关係了,你他娘的还有脸来要人。”
周围围观的人也在指指点点,有的人愤然大骂王三齐。
在普通百姓们心里,一个男人不养家餬口,还把妻子儿女典卖去赌博,真是猪狗不如!
护心毛汉子看到风向逆转,气得一巴掌把王三齐打得原地转了四五个圈,眼泪鼻血全出来了。
“玛德,讲什么道理作甚,浪费口水,直接上去干就完事。兄弟们,亮傢伙!”
护心毛汉子接过一根棍棒,大吼一声,身后的数百嘍囉扬臂举著棍棒,如同树林。
齐声大吼:“打!”
周围围观的百姓嚇得往后连退几步。
厂大门打开,衝出一队人马,最前面的手持盾牌,后面是棍棒铁尺,森严有序,进退有度。
识货的人一眼就能发现,这三百人的队形,跟戚家军的鸳鸯阵有五六分相似。
“杀!杀!杀!”
三百护厂队分成三十个小队,结成五个方阵,向前猛衝几十步,嚇得护心毛汉子等人,连同身后的嘍囉,连连后退。
两位长衫男子在护心毛汉子和他三位同伙耳边嘀咕几声。
护心毛汉子和他的同伙大吼一声:“亮真傢伙!
五身后三四百地瘩流氓纷纷亮出铁尺、柴刀以及私自打造的铁刀。
还有一伙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抱著一捆捆长矛,分给地痞流氓们。
不一会,两三百名地痞流氓手持长矛,跟手持铁尺刀具的三四百名同伙站在一起,一时间气势猛地回来了。
“怕什么!他们才那么点人,只有棍棒铁尺,我们这边长矛刀枪,还有上千人,怕了他们不成!”
“对!”眾人齐声大吼!
“哥哥们,我们来助你!”
一千余围堵厂子侧门的流氓地瘩们闻讯赶了过来,他们有三四百人手持铁尺长矛和铁刀,气势汹汹。
两股合流,两千余人站在大门前,黑压压一大片。
护心毛汉子看到已方兵强马壮,一时气势如虹,感觉自己天下无敌,挥舞著手里铁刀,大喊道:“兄弟们,衝进去!”
“冲啊!”
两千人齐声大吼一声,惊天动地,他们手里的长矛铁刀在阳光闪著光,格外醒目。
人头涌动,如同潮水一般,呼啦啦地向纺一厂大门口衝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