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两位阴谋家合流
冬天的扬州,就像池塘里荷,露在水面上的荷叶萧索败杀,但是隱在水下,藏在淤泥下的根茎却依然蓬勃生机。
街道上少了不少人,显得有些萧条,但是各深宅大院里,隱约听到丝弦声声。
诸多大盐商纷纷落入法网,但日子还得过,扬州又不止他们这些有钱人。
曲照唱,舞照跳,商女不知灭门恨,隔岸犹唱后庭!
吴家宅院里,魏忠贤身穿一身袍,外罩狐皮夹袄,头戴翻毛毡帽,顶著寒风站在前院侧门后面。
身后站著李永贞等一干心腹內侍。
低头垂手,时不时转头交换眼神。
督公这是怎么了?
大冷天站在这里,要迎接哪位?
就算是阁老尚书来扬州,督公也不会如此兴师动眾。
司礼监曹公公?
要是这一位,督公应该会去扬州码头迎接,而不是站在府邸门口。
等了一刻钟,侧门开了一道缝,在门外的门子闪进来,递上一封拜帖。
魏忠贤扫了一眼,挥挥手,“开侧门,迎贵客。”
哎嘎一声,侧门全开,走进来一位男子,袍皮毛褚子,头戴大帽,眉如剑目如星,昂首挺胸走进。
“督公!”
“刘先生!进!”
魏忠贤身子一侧,右手一引。
“多谢!”
魏忠贤在前,男子在后,两人不声不语,穿堂走厅,很快来到书房里。
“请坐。”
“谢督公!”
魏忠贤和男子两人主客坐下,小內侍上茶后立即退出,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天寒风急,刘先生一路辛苦。”
“大明一向寒风如刀,扬州更是浪尖风头,督公更辛苦,我行旅赶路这点辛苦算不了什么。”
魏忠贤嘎嘎地笑了起来,“好一个汪文言,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果真是位人物。”
刘国华(汪文言)星目微微一眯,“督公以前没见过在下?”
“只是闻名,未见其人。”
“没见过面,督公此前却一直牵掛在下。”
没见过我,还那么下毒手啊魏督公。
魏忠贤嘎嘎的笑声更大,“杨涟、左光斗是东林党的胆,你和黄尊素是东林党的气。除掉你四人,东林党就丧了胆气。
没有胆气的人,何足掛齿!”
“督公繆赞在下了。”
“不是繆赞,確实如此。杨涟、左光斗和你下狱,黄尊素机灵,远遁避祸。
东林党在本督眼里,就如同拔了毛的鸡,丧家的犬,不足掛齿。”
魏忠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幽幽地说:“此前你我是各为其主,各显本事。而今我们算是同殿为臣,也要各显本事。”
刘国华沉默了半刻钟,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悠然道:“皇上圣明!”
魏忠贤仰首大笑,嘎嘎的笑声中有四分畅快、三分肆意,还有三分萧索,“没错,你我遇到了圣明天子啊!”
刘国华放下茶杯,看著魏忠贤说:“皇上秘密去了关寧。”
魏忠贤脸色未变,点点头:“皇上神武英明,行事不同常人。”
“皇上临去关寧前,对臣等说。钱是人的胆,御驾有胆气去关寧,全靠魏督公在天津和扬州的差事办得好。”
魏忠贤双手高叉抱拳,对著东北方向遥拱,“天子圣明,臣下才能各尽其才。”
放下手后,他看著刘国华,“先生此来,如何助我?”
“房可壮不仅贪污受贿,赃银大量流入到江南名宦縉绅之手。原本只是一件贪贿窝案,只是房可壮还私藏兵甲火器,与白莲教逆首徐鸿儒余党有勾连,这案子就变了。”
“没错,变了,变成谋逆大案。”
“只是那些江南名宦縉绅,家產殷富,醉生梦死,逍遥快活,怎么就会与逆党勾结,放著好好的日子不过,意图谋逆呢?”
“先生不明其中原委?”
“不明!”
“其实对於本督来说,很好理解。”
刘国华微笑地问道:“在下向督公请教,该如何个很好理解呢?”
魏忠贤眼晴里透著精光,“朝堂上有本督这么一位祸国殃民的阉货,多少正义之士欲除之而后快。
偏偏皇上又如此宠信咱家,放纵跋扈,残害忠良。
正义得不到声张,公理得不到弘扬,那些自翊正道的名宦縉绅无不心急如焚。庙堂解决不了,
就另闢蹊径。
清君侧,剷除奸邪,匡扶正道,眾奉公义!
刘先生,这个理由你说如何?”
清君侧!
魏公公,你可真敢说啊!
刘国华笑著问:“勾连徐鸿儒余党清君侧?这个说法,恐怕让天下人貽笑大方吧。”
魏忠贤双手一摊,“刘先生高才,咱家却是泼皮出身,不学无术,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么个蠢办法。”
“督公言重,这个办法不蠢,只是过於明显了。”
“明显?”
“明显?”魏忠贤一愣,明显还不好吗?
“朝爭在於不动声色。”
魏忠贤若有所思,沉默半刻钟后,拱手道:“魏某诚心向先生请教,还请先生不计前嫌,折节赐教。”
“督公折煞在下了。”刘国华拱了拱手,淡淡地答。
“此前庙堂之爭,有大礼议之爭,有国本之爭。在下斗胆问一句,那些文官縉绅真的在乎世宗皇帝的皇考是睿宗献皇帝,又或是孝宗敬皇帝?
在乎太子是光宗贞皇帝,还是福王吗?”
魏忠贤摇了摇头:“不在乎。不管上面是谁,他们该怎么还怎么,荣华富贵少不了。”
“督公英明。他们在乎的是话语权,又或者说朝堂上谁说了算?”
魏忠贤默然了十几息,点头赞同:“没错,他们党同伐异,就是想要在朝堂上他们说了算!”
“那现在朝堂上谁说了算?”
魏忠贤毫不迟疑地答:“皇上说了算!”
他此时听明白一些玄机,但是还没有悟透,谦逊地说:“魏某明白了一些,可又不是很明白,
还请先生继续赐教。”
“督公,兵法有云,『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所以越是想要的,越不能攀扯上关係,要另闢蹊径!”
魏忠贤终於全明白了。
当年嘉靖初年,世宗皇帝和杨廷和一党爭夺的是朝堂话语权,但是大家都不说,围绕大礼议,
扛著继嗣还是继统的大旗,斗得你死我活。
万历中年,东林党要抢夺庙堂话语权,抓住立太子这件大义之事,强行拉朝臣站队,斗得不亦乐乎。
魏忠贤心悦诚服地说:“魏某明白了。这些读书人心眼真是多,明明就是为了爭权,偏偏扛著一面光鲜亮丽的大旗,言辞间都是为了大明,为了江山社稷,任谁也不好说出个不是来。
难怪皇上骂奴婢是猪脑子。
確实是猪脑子,只会玩上不得台面的小使俩,连个栽赃都搞得不伦不类,落了下乘。
对,如此一想,田尔耕、许显纯这些王八蛋確实该杀!”
把陷害刘国华的田尔耕、许显纯等人大骂一通后,魏忠贤虚心地拱手问刘国华。
『刘先生,那房可壮头上的那口黑锅,该怎么扣?”
刘国华好气又好笑,你刚刚说连个栽赃都搞得不伦不类,现在又向我请教如何栽赃房可壮,这样合適吗?
不过刘国华江湖人士出身,对这些阴谋诡计不抗拒,吸了口气继续说。
“在下了解过,房可壮对青州乐安高家港一带的数千亩良田垂涎许久。那里背靠清水泊,又有清水河、女水和北阳水穿过,是北方少有不缺水的良田。
几次要买,可是田地的主人不肯答应。”
“那些田地的主人是谁?”
“有举人,有乡绅,也有没落的官宦人家。”
魏忠贤眯著眼睛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多少也算是士林縉绅一脉。房可壮强行买卖,恐怕会引起非议。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嗯,魏某懂了!”
魏忠贤一拍大腿,“房可壮与徐鸿儒余党联络,供给兵甲和火器,怂鱼他们造反,就在乐安一带造反!
然后乱军把那些田地的主人都杀了,房可壮再出面勾结地方官府,把那些无主的田地笑纳!”
刘国华心里一惊。
这个魏忠贤反应也不慢啊,难怪皇上会留著他,
“刘先生,房可壮的黑锅扣实了,可是只能灭他一门,顶多再牵连出几家关係密切的江南縉绅世家。
皇上派咱家到扬州办差,筹集了银子后,接下来就是替代曹化淳出镇南京。
剑指何处,刘先生应该知道。
魏某请教一下,咱家的剑该如何挥下去?”
“魏公公,不著急。除草要除根,急不来,而且骤然把他们全装到一个锅里来,意图过於明显,会促使他们抱团,那就不好了。”
魏忠贤眼睛更亮了,“妙!
多找几口锅,我们慢慢来,把他们一一地放进不同的锅,小火慢燉,很快就到火候了。
刘先生大才啊!”
聊了半个时辰后,刘国华告辞,魏忠贤亲自送到门口。
临上马车,刘国华拱手道:“今日刘某带著诚意来,收穫满满。魏公,此后我们同心协力,一起给皇上办好差事。”
“先生的诚意,魏某心领了。
先生的大才,魏某更是五体投地,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看著远去的马车,魏忠贤若有所思,喃喃地说道:“皇上驭人之术,神鬼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