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假作斯文终露形(4.3k)
却说清风、明月正暴揍那出言不逊的山牛精,翠绿大王闻讯,急从洞府走出,二人方才住手。
三人打量著这位翠绿大王,略感意外。
其手下牛先锋魁伟如山,本以为这翠绿大王化形后,纵非魁梧大汉,也当是白衣秀土模样,却不曾想竟似个人畜无害、风度翩翻的富家公子哥。
纵使如此,李修安亦不会以貌取妖。
这翠绿大王见了三人,非但未曾迁怒,反显得谦和有礼。
李修安心下狐疑,不以为他本性如此,倒疑心他已察觉前山变故,这般谦逊,恐是出於忌惮。
翠绿大王陪笑拱手,连连作揖赔礼,欲请三人入洞府一敘。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清风、明月见他这般谦恭,认错之態甚诚,亦不好再发作。
况且那头山牛精已被揍得鼻青脸肿,二人心头怒气也消了大半。
那翠绿大王復又躬身相请。
见此,清风与明月低语道:“贤弟,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他如此有礼,若我等再行闹腾,反显得粗鲁无状。既如此,且隨他入洞府看看,若他心怀岁意,图谋不轨,我等亦不饶他便是。”
明月頜首:“哥哥所言甚是,且隨他进去,若他言行一致,暂时言和亦无不可。”
二人商议罢,本欲询问李修安之意,忽又想起云头之言,自付不可过於依赖小师弟,
遂忍住了。
於是二人点头,清风清了清嗓子道:“吾等来此,原非有意生事,实是你这手下狗眼看人低,言语粗鄙。你既这般知情达理,也罢,若再不领情,反显得我等不近人情矣。”
明月附和道:“正是,正是。”
翠绿大王笑容愈发灿烂,再次作揖道:“二位大王海量!是他有眼无珠,不知二位本事,亦是小王之过,惭愧!惭愧至极!”
言罢,他冷眼瞪向山牛精,嚇得那牛精冷汗岑岑,筋骨酥软,隨即喝道:“牛壮!还愣著作甚?还不速向三位大王赔罪?”
山牛精面如土色,哪敢违,对著三人噗通跪倒,拼命叩头,口中含糊道:“是..:
是小的错...都怪小的有眼无珠...嘴巴不乾净...该...该打!”言罢,竟自捆其面,掌掌到肉。
清风、明月见了,反觉过意不去,明月道:“罢了,莫打了,起来吧。”
虽如此说,山牛精依旧跪地不敢动弹,直至翠绿大王微微頜首,这才爬起,瑟缩一旁这番情状,尽数落入始终沉默的李修安眼中。那山牛精惊骇欲绝之態绝非作偽。
由此观之,这翠绿大王绝非善类,平素必非此般面孔,说不定比前山那妖道更为岁毒。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妖邪亦然思及此,李修安暗自警惕。
在狐妖殷勤引领下,三人逕入洞府。
不多时,行至二层门內,但见此处与洞外迥异:清奇幽雅,秀丽宽平;左右瑶草仙,前后乔松翠竹。
三人驻足观赏。
翠绿大王趁机问道:“在下本姓白,单名一个劫字。还不知三位高姓大名?家乡何处?”
李修安轻咳一声,清风会意,思付片刻答道:“我兄弟二人,乃在数万里之遥的东土万安山修得道术。吾號风灵,贤弟號月隱。”
翠绿大王闻听,恭敬道:“原来是风兄、月兄!失敬失敬!小王虽未履东土,亦闻彼处繁荣兴盛,更有大唐之国。二位既是太乙玄门高人,怎不居东土福地,反来此荒凉之处?”
这东土有个大唐还是因为最近流传的唐僧消息缘故,故妖怪知道此一节。
清风眼珠微转,忆起李修安此前应付妖道之辞,遂道:“白兄有所不知,常言道:地灵人杰,不独真传。正因东土人烟鼎沸,高人云集,妖类度日艰难,吾等只得背井离乡,
远遁至此。”
一旁明月连连点头,暗赞兄长机敏,
狐妖闻言,若有所思,將信將疑。他又打量李修安,復问道:“敢问这位兄弟又在何处修行?莫非与二位大王同出一门?缘何始终口不言?难道有甚难处?”
李修安偷清风、明月,见他二人微微摇头,遂清了清嗓子道:“白大王抬举了,小的岂敢与我家大王相提並论?小的本是山猪成精,偶遇两位大王,见其神通广大,心生敬服,情愿追隨左右。因小的言语粗鄙,不善辞令,故谨遵大王钧命,多看少言。不期竟被大王手下误会矣。”
闻听此言,清风、明月眉头一挑,忍不住道:“你这手下个个粗鄙,招子只怕长在屁股上,只懂以貌取人!”
狐妖恍然,又致歉道:“原来如此!此皆小王管教无方之过,令其放浪惯了。”
清风摇头:“罢了,平心而论,你还算知礼,不似他们。”
狐妖微笑頜首。得知这“猪妖”不过是个无甚根脚的野妖,便再不瞧李修安一眼,只专注討好清风、明月。
此番情景若教外人瞧见,定觉滑稽:堂堂洞府之主,好似富家公子竭力討好两个小童。
李修安亦觉好笑,心道:果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这狐妖自身何尝不是以貌取人?不过是邯郸学步,假作斯文罢了。
言语间,在狐妖引领下,又行七八里,方至三层门。举目望去,但见:后洞活水曲池,上架白玉拱桥,池中金鱼戏水,岸植瑶草琪。假山叠翠八角亭,洞中滴水自成韵。
李修安细看,暗:“不知这妖孽何处学来这般情调。”
清风、明月见了亦感新奇,此景与万寿山五庄观大相逕庭。
狐妖请清风、明月入內上坐,言语殷切,左口“风兄”,右口“月兄”,欲行地主之谊,设宴款待。
李修安欲隨其后入內,却被把守妖目拦住。白狐不冷不热道:“小王欲与二位大王敘话,你跟来做甚?若是饥渴,且在外间与吾小的们同饮便是。”
清风、明月见他如此对待师弟,心下不悦。
二人聪慧,至此已瞭然:此妖谦恭之態全系偽装,与其手下一般无二,皆是势利眼。
明月欲为李修安分说,李修安却轻咳一声,微微摇头。
趁狐妖前行,清风暗退一步,歪头对李修安低声道:“放心,我二人自有分寸。你且在外,我等假意与他周旋,学你此前之法,套他口风。
李修安道:“那你俩定要小心些才好哩。”
清风頜首。隨即二人昂然入三门,在狐妖盛邀下,分宾主落座。
狐妖一声招呼,片刻便有妖艷狐女奉上珍美酒。案上罗列山珍海味,又有乐班吹笙击鼓,奏起靡靡之音。一队妖冶女子衣著清凉,扭动腰肢,跳起艷舞,真箇似帝王享乐。
又有两位狐妖美人慾上前捶肩捏腿,清风、明月却嫌恶地將她们一把推开,不许近身。
狐女们战战兢,翠绿大王只得挥手令其退下。
清风、明月甚觉那艷舞污眼,乐曲噪,遂一併叫撤了。
狐妖只得照办,他瞧著二人,手抚下頜,眼珠微转,不知作何盘算。
却说二门之外,李修安陪著小头目们饮酒吃菜。他面前菜餚一箸未动,杯中酒亦暗暗倾洒。
“来,猪兄,莫只饮酒,吃菜啊!”妖目举杯相邀。李修安与他碰杯,假作一饮而尽虽清风言道自有分寸,李修安仍不免担忧。他倒不怕妖邪明刀明枪,只怕对方暗施下三滥手段,清风、明月历练尚浅,恐遭其害。
思及此,李修安心念一动,忽对妖目道:“兄弟且饮,我內急,去去便来。”
妖目不疑有他,点头道:“猪兄请便!”
李修安起身出了洞外,趁无人注意,掐诀念咒,喝声“变”,化作一只脚蚊虫,悄无声息飞回洞中,潜入三层门內,叮在石壁之上,暗中窥探。
却说三层洞府之內,清风、明月虽被奉为上宾,却如坐针毡。
狐妖举杯敬道:“风兄、月兄!適才多有得罪,小王敬二位一杯,权当赔罪!”
清风、明月未动,已有女妖为其斟上酒水。那酒液浅红透亮,二人却皆不举杯。
狐妖见此,眉头微道:“二位为何不饮?莫非嫌弃?”
清风摇头道:“白大王言重了。只是吾等素来不饮。
狐妖道:“想必是玄门清规。二位放心,此乃果酒,亦称素酒,葡萄所酿。有诗云:
葡萄美酒夜光杯。別有风味,二位何妨一试?”
清风、明月仍不举杯。明月道:“纵是素酒,吾等亦未尝之。”
狐妖一证,旋即又堆起笑脸道:“既如此,且用些菜餚?”
明月笑道:“你好生糊涂矣。酒既不饮,这一桌荤腥,吾等岂能动箸?”
自从经歷道观那事后,他俩对这荤腥尤其还是妖怪备的酒菜,心中早生戒惧。
狐妖脸上笑容渐僵,显是心中恼火,仍强作欢顏。
他放下酒杯,半响方道:“风兄、月兄所言极是,是小王思虑不周,万望海涵!”隨即轻咳三声,唤来一年长侍女,命其撤下酒菜,换上素斋瓜果,並奉上香茗。
须臾,侍女捧茶钟奉与他二人。
狐妖殷勤道:“二位既不饮酒,且品此茶。此茶非同一般,茶叶乃山顶当季新采,水是梅雪水,最宜烹茶。二位请尝。”
清风、明月端起茶钟,揭开盖碗,果觉香气扑鼻,茶汤清亮,確似佳品。
二人对视一眼。明月道:“白大王如此盛情,若再不领受,实属不恭。也罢,且尝尝。”
清风頜首:“贤弟所言极是。”
壁上李修安暗叫不妙:“你二人怎这般大意!岂不惧他暗中下毒?此前种种,分明是在防备我等!”
李修安暗嘆一声,正欲现身阻拦,心道:顾不得了,撕破麵皮便撕破吧!
却见清风、明月互递眼色,左手持钟,右手遮掩,竟將茶水尽数倾洒於地。
李修安伏於他二人后壁,將此景看得分明。
见此,李修安颇为欣慰,心想:“不错,不错,你二人总算对妖邪之互毒,有了几分防备之心。”
清风、明月放下空茶钟,伴作品味道:“果然好茶!”
那妖怪见他二人“饮”下,忽地纵声大笑三声,终於撕下偽装,喜道:“好!好!
好!”
清风、明月各“啊”了一声,捂腹左右仆倒。
妖怪见状,放声狂笑,笑罢,面沉似水,恨恨道:“尔等当我不知前山安道人是尔等所害么?尔等出自玄门,与他结下死仇,必是正道中人无疑!小王从未听闻正道之士会放过吾等妖类,更不曾闻与妖怪称兄道弟!倒只听闻这正邪不两立!真当小王痴愚,不知尔等来意?呵呵..:”
“休怪小王心狠!要怪就怪尔等自己!尔等不死,死的就是小王了!”
妖怪一番自语,盯著倒地的二人,纵身跃近,暗道:“待本王看看,尔等身上有何法宝,竟能破得前山那道人的手段!”
待他俯身欲搜检时,清风双目骤睁,扣住其腕!明月出长鞭,化作十丈,疾甩而出,將其脖颈以下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清风、明月吐了口沫子,齐齐怒喝道:“妖邪就是妖邪,本性邪恶,真拿吾俩当傻子呢。”
狐妖惊骇欲绝,浑身战慄不止。本以为稳操胜券,不期一时大意,竟於阴沟翻船!这长鞭岂是凡物?任他如何挣扎,竟是纹丝不动。
明月欢喜道:“走,出去寻九戒来!叫他知晓,吾二人可非痴愚之辈!”
清风亦是大喜,欣然应诺,迫不及待欲令师弟知晓他二人亦能明辨善恶。
那狐妖惊惶失措,厉声呼救。二层小妖闻得大王之声,慌忙操起兵刃,齐涌至三层洞府。
狐妖惶急喝令:“快!快杀了此二人!”
眾小妖得令,却巡不前,难决。自家大王被捆缚,不得动弹,此二人手段方才又已亲见,如何敢贸然上前?
狐妖见状,愈发惶急,嘶声道:“尔等难道不想长生不老?不想吃那唐僧肉了么?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此言一出,眾小妖果然心动,互一眼,发个狼心,齐声吶喊,各挺兵刃杀將过来。
清风、明月自是不惧,纵是赤手空拳,亦打得眾小妖哭爹喊娘,骨断筋折。若非念及后头或有用处,早將这洞府连同一干妖孽劈作粉!
二人全神贯注於小妖身上,只道那狐妖被捆得粽子也似,一时未加留意。
岂料狐妖虽手脚动弹不得,口舌却仍能动。此刻他深吸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狞笑,
准二人疏漏,便要將他辛苦炼化的一口蚀骨毒烟,喷向二人面门!
但见他两腮骤鼓,正待喷吐。忽觉颈间一凉!剧痛袭来,眼前景物天旋地转,余光只警见一道冷冽剑光,却是再难开口言语了。斗大头颅滚落尘埃!
正是李修安及时现出本身,一剑斩落其首!
这正是:假作斯文终露形,毒烟未吐头先倾。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