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轮迴放下是禪心(4.2k)
话说小白龙惊悉当年生母被害真相后,坚拒敖摩昂代其赎罪之请,一心向西,別了兄舅,继续驮著唐僧,与他徒弟们跋涉西行。
西游一途,崎嶇坎坷,道阻且长。才行一段大路,又遇一座高山峻岭。猴子在前开路,披荆扫棘,师徒跟隨其后,翻山越岭。
正所谓“飞湍瀑流爭喧,碌崖转石万壑雷”。山高路险,师徒行走自缓,日渐西沉,依旧未能翻越这座无名山。
八戒挑著担子,一路抱怨不休。
唐僧亦见天色已晚,遂道:“徒弟啊,这天將黑,此处又是荒山野岭,不见一户人家,我等何处歇息耶?”
猴子闻言,跳將空中,遮眉远眺,忽见那端山顶有一座废弃古剎,便道:“师父,这附近未有甚人家,前头有一座破庙,吾等且在此庙將就一晚,待明日天亮再赶路。”
唐僧点头,叫猴子在前领路,几人径至破庙时,天上已是披星带月。
此庙年代久远,不见牌匾,庙內更无一尊供奉佛像,故师徒几人亦不知这曾是座甚么庙宇。
唐僧忧心道:“徒弟们,此处荒无人烟,须要仔细小心,提防妖怪也!”
猴子笑道:“师父这会倒上心,担心起了妖怪,放心!俺老孙方才已看过了,未曾见得有甚妖气邪瘴。”
八戒一路不知叫苦喊累了多少回,如今好容易得歇息处,一把撞开破门,將担子往地上一丟,
也不管脏净,將行李当了枕头便往地上一躺,嘴里磅叨:“哪有甚妖怪?老怪们都精著呢!真若有妖,也定使个法力,將此破庙变个模样,化作一座宏伟大寺,这才能诱人进来。似这等比我奶奶年岁还大的破庙,便是那吝音刻薄鬼也嫌弃哩。”
唐僧道:“常言道:山高必有怪,峻岭却生精;仔细些才好。”
沙僧点头:“师父说的是。”隨即亦放下担子,吹去积厚灰尘,清扫出一片地儿,请师父坐在担子上歇息。
猴子闻言,心道师父之言倒也不是全无道理,此庙附近不见妖怪,不代表他处也无,还是小心为妙。故外出化斋时,又用金箍棒在师徒等人脚下画了一道圈。吸取上次白骨精教训,眾人皆无异议。
都言唐僧凡胎肉眼,不辨是非,不识好列,然自白虎岭、平顶山之难后,唐僧每经高山峻岭,
总是提心弔胆,教徒弟们仔细提防邪物。实是有些长进。
但老妖们哪个不好诈狡猾?或变作受伤无辜之人,或幻化等院庄户,以此相欺。唐僧始终心怀善念,无论如何不忍见死不救,又曾在法门寺立愿:“上西方逢庙烧香,遇寺拜佛,见塔扫塔”;
这才屡屡上当也。
这便是唐僧,但换句话而言,他若不是常怀善心,志心不改,也称不上十世修行的好人。
猴子摘了些野果回来充飢。果子涩口难咽,八戒一边嫌弃难吃,却是一人吃得最多,末了还叫唤著未饱,教猴子再去化些斋饭。
猴子道:“天这般晚,哪里有甚斋饭?且將就一晚,待明日天亮,寻得人家再说。”
八戒又忍不住叫苦:“自隨师父一路西行,多是凶岭恶水,好人家也没遇著几回。哥啊,若照依这般魔障凶高,就走上一千年也不得成功!说句难听的真言,小白龙亦是傻呢。那敖摩昂不曾这般跋山涉水过,不知其中艰难。小白龙却是有福不享,偏爱找罪受。”
沙僧道:“二哥,你和我一般,拙口钝腮,不要惹大哥恼火。且只握肩磨担,终须有日成功也。”
猴子闻得八戒这番言语,果然恼火,一个踊跃跳至八戒身边,一把揪住他大耳骂道:“常言道:『人心齐,泰山移”;俺们这些人当中,就属你这呆子毫无进取之心!你可惭愧?可羞耻?”
八戒歪著头,捂著耳根,却有些不服气道:“猴哥,话却不是这般说!你忘了当初是谁將你从果山请回来的?”
“谁言俺老猪全无取经真心?不瞒哥呵,当初在五庄观,俺老猪求你好兄弟青阳真人,帮俺往高老庄送了份休书,俺老猪早就断了后路哩!只是这取经之路太过漫长艰难,走走歇歇,一路多是妖魔鬼怪,耽搁不停。而今过了这般年头,怕五停之一的路程都不曾到哩。”
唐僧闻言恍然,回想这取经之路竟已走过五六个寒暑,嘆息一声道:“当年蒙圣恩赐了旨意,
摆大驾亲送出关,唐王御手擎杯奉饿,问道:『几时可回?』贫僧不知有山川之险,顺口回奏:『只消三年,可取经回国。』自別后,今已五六个年头矣,为师恐违了钦限,陛下怪罪矣。”
猴子道:“师父勿忧,常言道:世事如棋局局新;这当中確有情有可原之处,俺老孙又闻唐王李世民乃一代明君,陛下岂会轻易怪罪耶?”
猴子又道:“师父,你忘了乌巢禪师传授与你《多心经》中的“无眼耳鼻舌身意”了么?我等出家人,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一一如此谓之祛褪六贼。你如今为求经,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捨身;要斋吃,动舌;喜香甜,嗅鼻;闻声音,惊耳;睹事物,凝眸;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西天见佛?”
唐僧闻言,默然沉虑道:“徒弟呵,为师因八戒之言想起了唐王当初叮瞩:寧恋本乡一捻土,
莫爱他乡万两金;如今早过三年之期,吾恐唐王误会,故有此感嘆。”
猴子继续道:“师父原来只是思乡难息,莫听八戒胡言。我等虽一路坎坷,不觉走了五六个寒暑,看似艰难不见尽头,然实则已行五万里有余,近半路程矣!若將西天视若一心之隔,灵山当作一步之遥,吾等实则一只脚已踏入灵山。常言道:『苍天不负有心人,功到自然成”;师父且莫再伤感!”(註:原著中到了通天河附近陈家庄走了五万四千里,陈家庄尚且属於车迟国边境,这里推算一下,差不多已经走了五万里有余。)
眾人听闻不知不觉竟已走了近半路程,皆精神一振,大受鼓舞。
回想一路艰辛,这点苦似乎也算不得甚了。拦在一旁的龙马亦嘶昂一声,连八戒也不再抱怨,
喃喃道:“原来走了快一半了么?”
闻龙马嘶鸣,猴子忽有所感,不禁慨嘆:“当初在五庄观,俺老孙曾言:咱师徒几人像那一串穿起的珠子,俺青阳老弟就像那穿珠的线儿。如今再算上小白龙,全然齐矣。“缘”字確是妙不可言,当真造化一场哩。”
猴子言罢拍掌,眾人深以为然。
小白龙復嘶昂一声。纵使猴子不言,他心中对李修安亦满怀感激。若说此前唯一放不下,便是母亲的清白。
虽已与西海切割,但母亲声誉於他至关重要,本打算即便证得正果亦要亲自查明。今得真人相助,真相大白,李修安在他心中恩重如山,堪比菩萨救命之恩。
一番交心,夜色已深。唐僧遂叫徒弟们早早歇息,明日赶路,徒弟们自无二话。
睡至夜半,猴子募然睁眼,一骨碌起身。见眾人酣睡,遂悄然出庙,一阵化风来到数里外岭崖原来猴子自修得仙躯,神满不再思睡,故在破庙中,他只是倚靠一旁,闭目养神,又因得了仙躯,出神变化无方,猴子一双招子平日里能看千里吉凶,一双耳朵能聆听百里开外的隔墙之音。
方才闭目养神中,猴子忽闻一阵诡异之音,如泣如诉,隱隱伴隨阴风骚动。
猴子猛睁双眼,心道:“莫非真被老师父言中,果有妖邪图谋不轨?”
然朝庙外望去,却不见凶煞妖气,遂循声至源头。
但见周遭死寂,阴阴森森,忽然一阵微风朝远拂去,猴子喝了一声,从耳中掏出金箍棒,腾云挡住阴风。厉叱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山野精怪,还不速速现形,真箇找打!”
话音刚落,阴风拂地,地上突兀冒出三股白烟,现出三个人影,瑟瑟跪倒,高呼:“大圣饶命,皆是误会!万望手下留情!”
猴子定晴一看,跪左者乃地府鬼差牛头,右者马面,中间一位雍容华贵、面容清丽的女子。但见她:姿容出眾,双唇紧闭,云髻高盘飞彩凤,娥眉微显远山低。
猴子收起金箍棒,道:“俺老孙当是甚么山野精怪,原是地府牛马。你又是哪位?方才莫不是你在鬼泣?”
“且速速招来,尔等到此何干?若说不出所以然,尔等也莫回地府了,俺老孙只当孤魂野怪,
打杀了事!”
三位闻言,悚惧不已。
牛头急道:“大圣息怒!吾等来此並无列意,更无心惊扰大圣,万乞恕罪!”
马面亦急忙解释:“吾身边这位,乃是小白龙敖烈生母一一紫极龙女。自她魂归地府,向我阴司状告,言死得冤枉。十殿阎王闻听,同情其遭遇,翻阅生死簿,告知:那害她之蛇妖作恶累累,
阳寿无多矣。紫极龙女闻之,不肯立时投胎,要等那妖蛇下了地府,与她三司对质。”
“如今,那蛇妖已然伏诛,正在无间地狱受刑还债。紫极龙女投胎转世前,得知小白龙未归地府,尚在阳间,恳求十殿阎王让她回阳间再看一眼。因她在地府抄写整理卷宗有功,十殿阎王特批,准其请求,差吾等隨她往阳间一遭。”
“她自去了西海,得知小白龙蒙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所救。思儿心切,恳求我等带她瞧上一面敖烈。然我等皆是阴间之人,不敢惊扰圣僧与大圣,便只带她远远一路看著,从黑河跟至此地。方才正欲带她回去,她一时伤感,忍不住垂泪,不想竟惊扰大圣,还望大圣见谅!”
猴子闻言恍然:“哦?原来你就是小白龙生母一一那位紫极龙女。”
龙女頜首,强收悲容,歉然道:“惊扰大圣,此乃妾身之过也!不关他二位之事,还望大圣勿罪!”
猴子闻此,请三位起身,上前对紫极龙女趋礼道:“原来是龙弟之母,何需见外!你既想见小白龙,俺老孙带你进庙!”言罢,便请。
紫极龙女却摇头,躬身回礼道:“多谢大圣美意!妾身不敢奢求,再看他一眼足以。如今不再打扰,以免勾起他心绪,令他伤心,亦恐惊扰圣僧!”
猴子道:“弟母哪里话,古人有云:棘心天天,母氏劳;你若怕惊扰俺师父,俺便將小白龙唤出,令你们母子一聚。”
猴子欲转身唤人,紫极龙女急道:“大圣且慢!烈儿他如今好不容易放下,有了出路,妾身不愿令他再添牵掛。”
说到此,紫极龙女忍不住垂泪:“如今他放下了,吾亦就放下了!”
“不瞒大圣,那害我的妖邪虽在无间地狱受苦,但在来此前,吾对敖闰、摩昂母子依旧恨意难平。然白日见那敖摩昂竟主动担责,说出『愿替弟赎罪,还他自由”那番真心话来,我那点恨意亦渐渐消散了。”
“如今內心平復,回想过往,不提蛇妖一节,单论摩昂母亲一事,其实妾身亦有错矣。”
“甚至此错根源亦在吾自身。事到如今,妾身亦不瞒大圣。吾与摩昂之母关係紧张,乃因妒忌之心作怪也。盖因大王有次醉酒时提及:『西海龙宫天骄之才非敖烈与摩昂莫属,他二人代表西海未来。然在本王看来,敖摩昂处事更为沉稳,与部下更亲和,此胜敖烈也。』正是这番话令吾心中不是滋味,疑嫉心起,自此不息。故每每见摩昂之母,忍不住与她爭执,此根源在吾自身也。”
“所谓“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如此,妾身又有何资格恨她们母子?想到此处,妾身已然放下矣。”
猴子闻得这番言语,眨了眨眼,抓了抓猴腮。
龙女跪地,真诚恳求:“大圣,吾欲就此投胎去也。若有机会,替妾身真心谢过那位真人。西途漫漫,亦请大圣照拂小白龙,切莫让他再因衝动犯错。在此拜谢大圣!”
猴子將她扶起,回道:“弟母安心去也!你且放心,俺老孙绝不叫自家兄弟吃亏!更不会看他误入歧途,见死不救!”
紫极龙女心下释然,再拜深谢,与牛头马面条然消失。
猴子悄然回庙,师父、师弟依旧熟睡正酣,一夜仿佛无事发生。
紫极龙女既不愿再扰小白龙,猴子会意,亦不復多言。次日天亮,师徒收拾行囊,继续上路。
正是:夜半阴风龙母泪,轮迴放下是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