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到底出了什么事?
韩爌看了一眼桌子的密信,目光一触就慌忙闪开,就像看到一条能一口把他咬死的毒蛇,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皇上,终於露出他的獠牙。”
李瑾惊魂未定道:“国朝初年,太祖皇帝以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蔓抄株连,杀了十余万人,朝廷文武百官为之一空。
太祖皇帝隨即废中书省丞相,定六部理政祖制...然后又是永乐年间,藉口肃清建文遗毒,不知道诛杀了多少人.::
皇上一年內突然兴弒君谋逆、叛国通敌、南闈舞弊三大案,蔓抄诛杀了上万人。现在又搞出这个佃户奴僕不满压迫反抗暴动案,皇上的手段不输太祖皇帝,还更狠毒..,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想不到?”韩臀了他一眼,“从正统年后,文崇武卑,士大夫们把持朝政,日渐跋扈。歷代先帝,也就世宗皇帝敢下毒手杀文官,还杀了不少。
於是嘉靖一朝,出了严嵩奸党,也出了杨继盛..
土大夫们承平日久,越来越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尤其是万历年间国本之爭,泰昌年间的移宫案和拥立当今皇上,让很多人忘乎所以然了。
却不知道,老虎再看上去人畜无害,终究还是要吃人的!”
他仰头看著屋顶,满脸的落寞和惶然。
“经此两案,江南士林元气大伤。剩下的人也战战兢兢,再无对抗天命的勇气。
高景逸他们一直以为秉承天理就能自立於天地,却不想口舌之利,焉能利过刀剑?
今后天下大势,已然改变,不明天时,不识时势者,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瑾的身体在宽大的朱色官袍里抖动不已,他突然上前几步,拉住韩的衣袖。
“象云公,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兜兜转转,废丞相,永乐年间却设了內阁辅臣,宣德正统年间,內阁可以票擬国事..:
象云公,最后还是要转回来.::
我们还有机会,是不是?
不管皇上怎么折腾,最后还是要回到儒理的老路上来,是不是?”
韩凝重地摇了摇头,“仲鲁,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
江南士林荡然无存,其余眾人若寒蝉,皇上接下来就该废除科试,或者是科试不再以四书五经,朱子集注为內容,而是改为以天启显学来抢才。”
李瑾惊恐地叫道:“圣人经义,传承千年,就这么废了?这可如何是好?天下百万学子,岂敢答应?”
韩呵呵苦笑,“岂敢答应?只要能让他们当官,享受荣华富贵,抢才科试考圣人经义,还是考天启显学,对於天下百万学子们来说,有什么区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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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考什么不重要,只要给他们中试唱名的机会...象云公,完了,儒教理学完了...毁在我们手里,以后如何去见至圣先师和朱子,去见列祖列宗。
韩摇摇头,“以皇上脾性,不会把儒理学问一下子全砍了,可能会保留一部分,只是不再作为科试轮才主要內容...
仲鲁,不要光顾著儒教理学,至圣先师,先顾著我们自己吧。稍有不慎,我们可能会很快就见到列祖列宗和朱子他老人家了。”
李瑾身子一颤,神奇地定住,转头看著韩。
“象云公,这是何意?”
“万历年间,朝野形成几党,东林党,齐党,楚党,浙党,昆党,宣党以及我们晋党。
几经爭斗,宣党和昆党最先出局。天启初年,齐党、楚党、浙党被东林党反扑,损失惨重,一败涂地,残余纷纷加入魏忠贤的阉党。
天启四年,阉党反扑,大败东林党。
东林党退守江南,联合江南士林,臥薪尝胆,准备东山再起。
天启五年六月,阉党清除杂质,摇身一变成了帝党,接著是制置司...一年內,皇上连兴数案,剑指东林党。
而今高景逸等东林党首领和骨干,或死於大案中,或死於佃户奴僕暴乱中,东林党连同它的根基,江南士林被皇上彻底荡平..”
李瑾浑身颤抖,忙不叠地连连点头。
“仲鲁,你现在四下看看,朝野上下,能称之为党的,还有谁?”
李瑾想了一会,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得了打摆子病。
他牙齿不停地打架,哆哆嗦地挤出了几个字:“我们晋党。”
韩痛苦地闭上眼晴,“老夫这才明白过来,首辅之位,就是一个火坑。老夫悔不该当初,为何要恋栈首辅之位呢?”
“噠噠一!”
李瑾牙齿还在打架,他努力地挤出自己的说话声。
“首辅,怎么办?皇...皇上下一个肯定是晋...晋党!”
韩萎然道:“让老夫想想,想想。”
逐渐,他目露凶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普党最大的破绽就在晋商。”
李瑾终於恢復平静:“普商,范永斗他们?
“对!这些王八蛋违禁走私,甚至跟辽左建奴都有买卖往来。论起来就是叛国通敌。一旦被抓到证据,蔓抄株连,山西士林要为之一空。”
李瑾急切地说:“韩公,那要如何撇清关係?
韩公,我们与晋商纠葛太深,很难撇清。”
韩狠狠地说:“过两日老夫叫人上疏弹劾你,然后內阁票擬合议时,老夫大义灭亲,定你一个降阶外放。”
李瑾的牙齿又开始打架,惊恐地尖叫:“韩...韩公,你不能弃我如棋子...你不能推我出去当挡箭牌,替死鬼啊。”
韩了一下脚,狠狠瞪了他一眼,“稍安忽躁,你慌个什么!”
等李瑾平静下来,韩继续说:“你在皇上眼里无关紧要,票擬递上去,皇上多半就批红准了。届时夺了你吏部侍郎职,老夫再举荐你出京巡抚宣大...至少要巡抚大同。”
“巡抚宣大?”李瑾眼晴一亮,闪著寒光,“韩公是想让学生巡抚宣大时,先与范永斗等晋商虚与委蛇,故意放纵,等到他们胆大妄为时,学生派兵抓住他们..:
然后升堂开审,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韩讚许地点点头:“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范永斗等晋商,现在是我们要命的罩门,一旦被皇上,或者其他政敌抓住,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死人是没有办法攀咬招供的!”
李瑾眼睛一亮,惨白的脸上浮现出几许血色。
“韩公高明,实在是高啊!”
八月中,杨涟和陕西官员二十九人联名上疏,弹劾制置司西北局制置使兼陕甘总督王家楨,制置副使兼寧延巡抚洪承畴,巧取豪夺解池盐场,敲骨吸髓、鱼肉百姓..:
接著高攀龙等四百六十七位江南在任官员和致仕官员,或联名,或单独上疏,弹劾松江知府、
江南织造局都事堵胤锡,横行乡里、巧取豪夺、鱼肉百姓、横徵暴敛..
朝廷一片譁然。
东林党人开始反击了!
可是这些弹劾上疏进了通政司和都察院,都是石沉大海,连片浪都没有漾起。
但是朝中百官们都知道东林党人的习惯,这只是第一波试探,后面还有排山倒海的攻势,一浪接著一浪。
果不其然,到了九月初,杨涟纠集陕西河南官员五十一人,地方致仕官员六十九人,或联名,或单独上疏,继续弹劾王家楨和洪承畴,罪名从鱼肉百姓升级到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与此同时,高攀龙带著江南士林六百七十人上疏,除了弹劾堵胤锡、魏忠贤、冯梦龙祸乱地方、欺压百姓之外,还扣上勾结两浙巡海都司沈有容、贺虎臣,唆使怂愿两人纵兵抄掠地方,冒充海贼劫道,私藏兵甲,囤积粮草,意图造反..:
消息传开,京师五城震惊。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生猛、让人膛目结舌的弹劾奏章了。
东林党不愧是靠闻风弹劾起家的,这些年来他们人才辈出,一支毫笔妙笔生,写出一篇篇雄文,传遍天下,千翻了一个又一个奸侯。
这一次会如以前一样旗开得胜吗?
很快,蛰伏在朝堂上的东林党人猛然发现,京师內外的风向,並不像以前那样,完全倒向己方。
几人暗地里凑在一起商议。
“我打听了一下,各处百姓议论,都抱著看戏的心態。”
“这些百姓到底怎么了?难道不知道我们秉承天理,代表著正道吗?
他们怎么不像以前那样踊跃呼应呢?”
“难!文化局的那些宣讲队太厉害,他们牵著百姓们的鼻子走。在这几月里,他们尽在讲我们东林党人屁股底下,裤襠里面的那些破事。
现在百姓们不再认为我们是正人君子,有的还骂我们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不行啊,这样下去,京师民意不正,我们如何响应景逸公他们的正义之举?”
“我们也钱僱人,去街头巷尾宣讲,扳回民意。”
“没有那么简单。我的一位旧友从原籍寄信过来,说江南等地,文化局的宣讲队也是走街串巷,穿镇访村..:
他们还有的扮作铃医和道土,一路上看病施药,顺带著宣讲他们的异端邪说.:.江南的民意,也是正邪难分,十分微妙。”
“我也听说了。我一位同科在江南任职。他写信说,地方许多秀才和童生,因为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对江南士林有了看法。
觉得他们任人唯亲、嫉贤妒能,表面上各个是道德名士,暗地里排除异己,迫害贤才..,我同科在信里说,那些秀才童生反倒觉得皇上圣明,刘国华等人礼贤下土,愿意为草芥一般的他们张目.:
听说很多秀才童生都跑到那边去了,踊跃地给堵胤锡、冯梦龙和刘国华办事。”
“真是一群黑白不分,唯利是图的小人!难怪考不上举人进士,这样的品行,再好的学问也难当重任!”
“唉,你不要这样说。江南那些傢伙,有时候確实太霸道了。
我是江西,李兄你是湖广的,万兄你是福建的,还有杨兄、沈兄,你们是两浙的,你们难道没有体会吗?”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说:“確实。他们太贪了,什么好处都想一个人占尽。”
“不要爭了!”有人跑了过来,“江南刚传来消息,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说江南从应天府到镇江、常州、苏州、松江等州县,各地縉绅世家的佃户奴僕,因为主家欺压太甚,聚眾向主家討要说法,结果发生衝突暴乱...
縉绅世家死伤惨重,听说景逸公在苏州嘉定县安桥镇徐成儒徐家作客,结果遇到暴乱.::
据说徐成儒平日里欺男霸女,对佃户奴僕凌辱太狠,徐府佃户奴僕下手也最狠,景逸公、二十几位作客的名士大儒,连同徐成儒一家,皆死於非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刻钟,终於才有人颤抖著声音问:“东林党三君子之首的高公,也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