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173章 人间君臣眷属,螻蚁何殊


    第173章 人间君臣眷属,螻蚁何殊
    张光前、孙居相更加惶然:“赵公,谁死了?
    你说到底谁死了?”
    赵南星坐在地上,捶胸顿足,鼻涕眼泪齐流,哭得死去活来。
    张孙二人不敢追问,只好上前抢过那份急信,凑在一起自己看起来。
    看著看著,两人不由浑身颤抖,额头滴汗..,
    一下子弄死了这么多江南縉绅世家,还是一家满门的死...太踏马嚇人了!
    “好狠毒的手段啊,这是把江南士林斩草除根啊..”
    “谁下的黑手?南京镇守太监魏忠贤?”
    “肯定是他!只有这等阴狠奸诈的阉人,才想得出这样的毒计来!”
    “不!”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张光前、孙居相转头一看,赵南星满脸泪痕,双目赤红,喷著熊熊如火焰的仇恨。
    “魏忠贤力有不逮,他虽然阴狠毒辣,但没有这份心计,也没有这份耐心,幕后黑手是刘国华。”
    “刘国华?谁啊?”
    “就是改头换面的汪文言!忘恩负义的汪文言!”赵南星咬牙切齿地说。
    张光前、孙居相对视一眼。
    汪文言可不算忘恩负义。
    人家在天启元年,帮东林党逆势翻盘,立下多大的功劳!
    可东林党回报他什么?
    因为不是举人进士正途出身,隨便打发了一个中书舍人閒职。
    天启五年,魏忠贤为了打击东林党,抓住了汪文言,严刑拷打,要他攀咬杨涟、左光斗,以及高攀龙、赵南星等东林党人。
    汪文言几乎被活活打死,就是一个字不肯说。
    那时东林党上下想方设法解救杨涟、左光斗等人,对汪文言却不闻不问,不顾死活...
    在赵南星等东林党大佬眼里,汪文言就是一枚棋子,隨时可以拋弃。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皇上注意到他,一番笼络后,改名换姓,成了皇上夹袋里的红人,还悄悄潜到南京,主持对江南士林的致命一击。
    “初夏,朝廷以清查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大兴冤狱...那些名士大儒,各个饱读经义,名孚海內,不拘一格举荐人才,原本是为朝廷抢才的好事,结果在奸侯眼里,成了营私舞弊之举。
    那些年轻才俊,都是江南士林再三选出的人杰,富学五车,哪里需要作弊..:”
    张光前和孙居相默然不做声。
    两人是山西人,与赵南星关係很好。
    天启四年,赵南星与魏忠贤斗法失利,被削职贬斥回原籍。后来汪文言、左光斗等案涉及到他,被朝廷下旨叫保定抚按勘查。
    保定巡抚郭尚友,巡按马逢皋是赵南星的政敌,当堂將其羞辱一番后,判定发配代州成所。
    赵南星到了代州,张光前和孙居相对其多加照拂..
    天启五年五月,朱由校落水甦醒后,开始拨乱反正,赵南星就被放回高邑原籍...这些日子,
    张光前和孙居相联袂前来做客,討论朝局动向,想不到遇到这件事。
    两人跟赵南星交好,但是对江南士林那些人却没有什么好感。
    太霸道了。
    总是认为他们江南士林是天下老子第一,官要做清贵的官,差事要又閒又肥,
    科试更不用说了,天天在朝野抱怨,说会试必须给北方省份举人留出一定的进士名额,是陈例积弊,年年呼吁要公平竞爭,在科试上各凭本事...
    还抱怨江南养活了京师文武百官和九边数十万边军,大明两京十三省的重任全在江南士林的肩上扛著..:
    江南士林付出了那么多,收益却微薄...按照他们的说法,內阁首辅必须是江南的,阁老和六部尚书至少三分之二必须是江南的..:
    张光前和孙居相嘴之以鼻。
    江南的粮赋是你们士林出的吗?还不是百万黎民百姓们出的?
    你们这些江南士林,谁还不知道,隱匿人口田地,通逃赋税,占据著大明最富庶肥沃的土地,
    还把持著丝绸布等暴利商贸,却缴纳著跟陕西、山西、北直隶等士林一样多的赋税..:
    反倒有理了!
    太贪了!
    张光前和孙居相对密信里提到的江南士林的遭遇,心里拍掌叫好,忍不住幸灾乐祸..:
    只不过他们担心的是唇亡齿寒,江南士林今年遭殃了,明年会不会轮到山西士林。
    大家屁股底下也是一摊屎..
    赵南星在继续痛诉著。
    “高景逸,张世调(张)、文湛持(文震孟)、陈明卿(陈仁锡)、周景文(周顺昌)、繆当时(繆昌期)、夏嘉遇、程国祥、陈於廷、饶伸、吴尔成...
    哪位不是天下名士,海內大儒,当世俊杰,结果去年冬天弒君谋逆、叛国通敌两大案,今年夏天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现在又冒出个佃户奴僕反压迫暴动案..:
    悉数身陨,无一倖免。”
    赵南星突然唱了起来,正是大明各地流行的崑曲名戏《南柯梦》的一句。
    “人间君臣眷属,蚁何殊..”
    声音悲凉,痛彻入骨!
    唱著唱著,赵南星脸上又满是泪水..
    “天地同悲,日月晦暗。
    刘国华这廝,甘为鹰犬,连设毒计,屡行大案,直指正道人士...江南士林现在遭此毒手,何其不幸!”
    赵南星说著说著,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张光前和孙居相看著他,心中感慨万千,
    天启三年十月,赵南星替代张问达为吏部尚书。
    有他的主持和翰旋,东林党势力又復昌盛。
    先是纵横闔,举荐高攀龙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涟为左副都御史,左光斗为左都御史,
    主持都察院,执掌法令。
    李腾芳、陈於廷先后出任吏部左侍郎,辅助銓政文选。
    魏大中、袁化中主管科道。
    郑三俊、李邦华、饶伸、王之案等人以及孙居相出任六部侍郎,执政部务。
    邹维璉、夏嘉遇、程国祥、刘廷諫和张光前出任监察御史..:
    当时国朝承平日久,吏治日渐败坏,遍地贪污贿赂。
    官员们千方百计奔走於升迁之道,贿赂公行,而言官尤为横行。
    每逢文选郎外出,就在半道上將他拦住,或替自己,或替別人求官,得不到满足就以言官身份上疏誹谤弹劾他。
    赵南星一上任之初信誓旦旦宣称他最憎恨这种现象,要锐意改革吏治。
    结果到后来还是任人唯亲,党同伐异,稍不从他者,都被打压贬斥,就连同为东林党人也是如此。
    孙居相、张光前等亲近盟友好生相劝,要海纳百川,联手正道之土,赵南星就是不听,我行我素。
    结果不仅齐楚浙党残余投奔魏忠贤门下,就连不少不得志的东林党人也改投魏党门下。
    魏忠贤纠集了这些人,对赵南星、高攀龙发起反击,到天启四年年底就把他俩扳倒...
    东林党人嘴里的眾正盈朝不过一年就烟消云散..,
    原本这些人被逐出朝堂后,或被发配,或被下狱,或被削籍...人人惶恐不安。
    不想天启六年五月,皇上突然转了性子,赐死魏党骨干王体乾、许显纯等人,释放杨涟、左光斗等人,就连赵南星也被从代州奉旨放还回原籍..:
    以为风向大转,天下太平,不想实际上暗地里的爭斗越演越烈。
    皇上置制置司,兴新政,揽钱財,收兵权..:
    江南士林为首的东林党联络朝野上下同人誌土,奋起反抗..:
    结果去年冬天谋逆叛国两大案一兴,局势直转而下..,
    今年皇上直接把火烧到江南,把刀架到江南士林们的脖子上。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皇上的手段居然这么狼...有名有姓、有点影响力的江南世家几乎被灭绝了难怪赵南星如此痛惜。
    张孙两人也胆颤心惊。
    渐渐的,赵南星的眼睛从悲伤变得坚毅,从暗晦变得有光。
    “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天日昭昭之下,黑暗重重,伸手不见五指!
    以后老夫出门,大白天也要打著灯笼!”
    赵南星愤然地说。
    白天打灯笼,这是在讽刺天启朝的世道太黑暗了,暗无天日!
    张光前和孙居相劝道:“赵公,请不要意气用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赵南星慢慢平復了心情:“两位说得没错。
    天启五年后,针对正道的毒计是一环扣著一环...这次三记杀招重创了江南士林,那些奸侯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会是哪里?
    浙闽?
    中原?
    还是山西?
    张贤弟,孙贤弟,你们二位赶紧回山西,向山西士林通报此事,告诉大家,危急之际,当要同仇敌气..”
    商议了半个时辰,张光前和孙居相匆匆告辞离去。
    相送到侧门的赵南星看著两人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
    他的弟弟赵南斗、儿子赵清衡上前。
    “兄长/父亲。”
    “会书房说。”
    回到书房,赵南星坐下,赵南斗和赵清衡在左右分坐下。
    “南边来的密信,你们看了吗?”
    “兄长,愚弟看了。
    刘国华好狠毒的手段。”
    “刘国华只是走狗,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不是他,是皇上!”
    “皇上!”
    赵南斗和赵清衡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的惊恐。
    “皇上的心跡已经明白无误。
    他要开创一个新的大明,而我等正道之士就是他最大的阻碍!
    赵南星目光凌厉,咬牙切齿!
    “昏君!
    夏桀商紂、胡亥隋煬一样的昏君!
    不,是如贏政、刘子业一般的暴君!”
    赵南斗喉结不停地抖动,嘶哑的声音颤抖著劝道。
    “兄长,慎言啊!”
    “慎言?”赵南星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你们还看不到吗?
    天启小儿而今所作所为,与贏政的暴虐不仁,焚书坑儒有何异?
    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一己之欲,不惜拉著大明冲向深渊!
    这样自私自利、祸国殃民的昏君,暴君,不该骂吗?
    天启小儿必定会在青史留下如桀紂隋煬一样的骂名!再这样折腾下去,大明必定要亡,届时老夫看他如何去见大明历代先帝!“
    赵清衡努力按住自己惊恐的心情,让身体不再颤抖,轻轻地问。
    “父亲,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南星狠狠地盯著屋顶,眼睛里全是决绝,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为了救大明和天下苍生於倾覆之际,我们只能豁出去了!”
    赵南斗声音变得细尖,却努力压著嗓门:“兄长,我们要动那一步棋了?
    兄长,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弒君谋逆大罪,去年冬天京师西市口...
    赵南星看了他一眼,长嘆一口其,眼晴里全是悲壮。
    “而今时局败坏到这个地步,再不想法子,大明亡矣!
    天下苍生何辜?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南星转头盯著赵清衡:“大郎,你马上乔装打扮,悄悄潜入京师,如此这般...
    现在大明危在旦夕,只能靠我们奋力一搏!”
    赵清衡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拱手答:“儿子遵命!”
    此时,朱由校正在西苑大光明殿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宾,对这一切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