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169章 天启大时代


    第169章 天启大时代
    叶向高看了徐火勃一眼,“老夫且问你,高攀龙在江南士绅支持下,组织人手,欲循万历年间驱赶税监矿监例,衝击纺厂和市舶局,让皇上在江南的实业和课税新政羽而归,所图何事?”
    徐火勃正要开口,叶向高抢先道:“你我知己几十年,就不要说为民做主,剷除苛政的屁话了。”
    徐火勃汕汕一笑:“江南士绅把持丝绸布,或贩卖大江南北,或远销海外诸地,获利颇丰。
    皇上在江南兴纺实业,还设市舶局课海贸关税,无疑是虎口夺食...江南士绅们岂不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叶向高授著鬍鬚说:“正是如此。
    国朝初立,百废待兴。为了儘快恢復民生,集中人力兴农,太祖轻商重农,立下田赋为主的税制..
    百年过去,国朝工商大兴,地方士绅们靠著矿產、瓷器、茶叶、丝绸和布,贩卖各地,大发横財...歷代先皇和朝中有识之士也想著收商税矿税,丰盈国库...
    地方士绅们岂肯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以祖制不可违,不可横徵暴敛,不可鱼肉百姓等诸多理由横加阻拦...百年过去,工商蒸蒸日上,国库里却依然收不到多少税。
    万历年间,得张江陵教诲过的神宗先帝,深知工商之利,便广派税监矿监,以司礼监和御用监等內侍直接收工商税,结果被东南士绅们裹挟民意,羽而归..:
    神宗先帝不甘心,广开宝和、和远等皇店,继续从士绅手里夺食,最后落得个贪婪无度的评价呵呵,这些士绅,才真的是贪婪无度。“
    徐火勃眼皮子一跳,叶公,你这句话,会不会把你自己,还有我们都扫进去了。
    虽然叶府和自己府上没有直接经商开矿,但是跟那些经商开矿的士绅们关係密切,不可避免地分润了一些好处。
    光靠田里出產,大家能过得那么滋润吗?
    叶向高看到了徐火勃的神情,也看透他的心思,淡淡一笑,继续说。
    “当今皇上,手段可比神宗先帝要高明得多。你就不肯缴纳工商税,那皇上直接下场,开纺厂,立海贸商会..:”
    “叶公,海贸商会?皇上有开海贸商会吗?”
    “晋江南安郑家小子。”
    “谁?”
    “郑芝龙郑曰甲,曾经找你拜师,被你婉拒。”
    “哦,是他。怎么了?”
    “御用监和制置司经济厅合伙开了一家东海商会,郑芝龙是三东家兼大掌柜。他是海商世家,
    少年便跟著舅舅泛海各处,精通航海商贸。
    不仅如此,皇上还把在辽东立下军功的沈有容和贺虎臣调来。沈有容是水师宿將,贺虎臣號称踏浪如履平地,上岸如出海蛟龙.::
    他俩带著大批海船,以及在辽东跟建奴血战过的马步军,叫什么海军陆战队。他们在舟山一坐,掛起两浙巡海都司的旗號,借著剿除海贼倭寇的旗號,东海出海的船只悉数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在东海保境安民,这不是好事吗?”
    “呵呵,好事。对於普通百姓,一般渔夫,当然是好事。但是对於经营海贸的士绅商贾,就不是什么好事。”
    “叶公,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孙稚绳在书信里说,皇上设了京畿巡海都司和两浙巡海都司,以莱州即墨鰲山卫为界...除此之外皇上还设了天津市舶局和上海市舶局,天津市舶局在登州、胶州青岛港设分局,上海市舶局在海州、寧波、福州、泉州设分局...
    两处巡海都司的水师,皇上叫海军舰队,只认天津和上海市舶局颁发的税票..:
    有税票就发行,没税票就是盗匪海贼!
    这是明摆著给东海商会保驾护航,还帮他打击异己..:”
    这么霸道!
    真的假的?
    不过孙承宗是叶向高的得意门生,两人师生情深,往来密切。
    孙承宗又是皇上唯一承认的老师,现在被委以制置司平辽局制置使,主持平辽大局..
    有这层关係,孙承宗在信里说给叶向高的消息,肯定错不了,是最真实的“圣意”。
    徐火勃说:“皇上一手直接创办纺厂,据说上海第一纺厂一年可出布近千万匹。松江去年出布一千五百万匹。
    它一家厂子就抵得上松江府一年的布出產,有些骇人听闻啊。”
    “这家新办的纺厂,用的是滦州那边出產的新式机器,还大力使用水力和畜力,比一般织作坊用人力要省力多了。
    孙稚绳在书信里说,皇上创办的新式工厂,关键在於一个新生產力。”
    “新生產力?”
    “对,皇上造的新词。新生產力推动大规模工业生產,成本低、效率高,它与传统纺作坊,
    就如同千里驹与瘤腿驴的区別,不可同日而语。”
    徐火勃彻底明白,“皇上这是釜底抽薪。既然我收不到你们的税,那我就把你们挣钱应该纳税的门路全部占了去。
    我自己挣钱自己纳税...”
    叶向高点点头:“对,釜底抽薪。孙稚绳说皇上这叫直接掌握最大的税源。”
    “税源?赚钱的门路,应当纳税的买卖?”
    “对。税源在手,朝廷课税就好说了。”
    徐火勃大吃一惊:“自己对自己课税?皇上有这样的公心?”
    本朝歷代先帝,多半是只顾著往內帑里扒拉钱,恨不得国库的钱粮都给自己。
    世宗皇帝,神宗皇帝,就是这样的“典范”。
    当今皇上聪慧,能想出绝佳的赚钱门路,然后他的这些產业按章纳税?
    这样以身作则、大公无私的皇帝,不要说国朝,歷朝歷代都少见,稀罕得让人不敢相信。
    叶向高抒著鬍鬚,看出徐火勃的不信,缓缓说道。
    “此前老夫不明白,孙稚绳、王正之(王家楨)、堵牧子、袁节寰(袁可立)、毕冲阳(毕自肃)、卢建斗、孙伯雅...制置司的这些诸多人才,都是当世俊杰,儒理门人...
    还有黄真长(黄尊素)、改名刘国华的汪文言,以前为东林党胆气和智囊..,
    为何他们甘为皇上驱使,不怕骂名地全力推动新政?”
    是啊,这些人大多是进士,饱读圣贤经义,忠实的儒理门人,怎么就甘为皇上驱使,推行这背儒弃理的新政?
    尤其是堵胤锡,苏州宜兴人,江南士林的一份子,却在松江戳江南士林的钱袋子,挖江南士林的根基,遭到江南士林的大力討伐,恨不得挖他家祖坟的那种。
    可堵胤锡依然坚持,毫不畏惧。
    这些都是为什么?
    徐火勃也很好奇。
    叶向高说:“有人说他们贪图权位富贵,老夫不相信。孙稚绳是老夫的学生,老夫深知其为人。
    王正之(王家楨)、袁节寰(袁可立)、毕冲阳(毕自肃)曾是老夫故吏,卢建斗、孙伯雅老夫曾接触过,都不是附翼攀鳞之人。
    他们心怀大志,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老夫初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收到孙稚绳的书信,知道一些內情,这才慢慢明白。
    皇上雄才伟略,心里真正装有大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很多事,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东林党善於说,不善於做;张太岳、熊白飞等能臣干吏,善於做,不善於说。”
    “那皇上呢?”
    徐火勃好奇问。
    “皇上啊,不仅善於做,还善於说。做起事来深谋远虑、有条不,说起话来更是一套套的。
    惟起,你看过皇上在报国讲习所,国子监特科班、制置司官员学习班的圣言笔录吗?”
    徐火勃笑了,“叶公,我可没有孙稚绳这样的学生。”
    “稍后去书房,给你看看。
    老夫在那些圣言笔录里印象最深刻的一篇,就是《权力和责任》。享有权力,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士绅们为何墮落成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他们只想拥有权力,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却不愿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们被朝廷优免,占有了大量的田地,却在想方设法逃避田赋。兴工商,利用优免特权赚取大量钱財,却死活不肯交税...
    他们吃相太难看了。
    皇上却跟他们相反,公私分明,该赚钱时一点都不手软,能想出让人惊嘆不已的赚钱法子。该缴税时,一点都不迟疑,绝不会拖欠半分。
    有大志,有才干,有魄力,心怀社稷万民...如此明君,越是心有大志,有能力干出一番大事的才俊,越是死心塌地地跟隨。
    老夫看明白这些,有时候都心生后悔,为何不晚生二十年,也能与孙稚绳、王正之、卢建斗、
    孙伯雅他们,君臣相得,同心协力,开创一个新时代。”
    徐火勃大吃一惊,“开创新时代?”
    叶向高看了他一眼,“孙稚绳最新的一封信,告诉老夫,皇上准备在第一次兴明会代表会上,
    把兴明会改为新明会。”
    兴,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新,是开天闢地,决心重新创造一个新的大明。
    新的大明!
    这等气魄,这等志向.:.难怪孙稚绳等人甘为驱使,堵牧子在江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徐火勃也终於明白叶向高刚才说的,幽幽地说:“高景逸,真是自寻死路。”
    “高景逸还是很聪明,一眼看穿了纺厂暗藏的杀机。
    但是他还在沿用方歷年间的驱赶矿监税监的老法子。
    时代在变,皇上也从神宗皇帝变成了当今天启皇帝,他却不明天机,不辩时务,还在沿用此前的老法子。
    迁腐...
    皇上骂得好啊,儒理之士,最大的毛病在於迁腐和傲慢,因循守旧还自视甚高。
    民意?
    高景逸还以为自己掌握著民意,却不知,皇上对民意的理解比他们要高明得多!”
    “叶公,你这话让晚辈不是很明白。”
    “高景逸意欲挟民意迫使皇上改弦易辙,重新回到他们设想的老路上。却不知,皇上会用民意要了他们的命。
    高景逸,可怜,可惜,可嘆。”
    “叶公,高景逸有何可怜可惜和可嘆的?”
    “高景逸这一次不仅会身败,还会名裂,一世清名毁於一旦。
    可惜!
    他立身持正,却被那些贪婪的江南士绅们利用,被当了枪使。
    可怜!
    如此不明天机,不识时务者比比皆是,以后必定成为巨涛骇浪中,被击得粉碎的一个。
    可嘆!”
    叶向高推开窗户,看著湛蓝的天空,幽幽地说。
    “遇到了天启新时代,他们很幸运,也很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