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168章 传教士,你们要好自为之


    第168章 传教士,你们要好自为之
    福建福清城朱紫坊芙蓉园。
    这是前首辅叶向高的別业,今日这里丝弦声声,乐曲飘飘,好不热闹。
    过往的百姓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看去,站在那里羡慕地议论两声。
    “叶相国府上又在设宴?”
    “好像是,你看进去的都是我们闽地的进士举人老爷。”
    “真是羡慕。读好书还真是能鱼跃龙门,摇身一变成老爷,家里族里跟著沾光,荣华富贵,高人一等啊.:
    回去后一定要叫我家大小子好好读书,胆敢懈怠,腿给他打断。”
    “他们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叶相国家以前多窘困,当年闹倭患,老太夫人躲兵祸,顛沛流离,还是在茅厕里把叶相国生下的。
    家里的宅院,被大火烧得乾净,一穷二白...后来叶相国中试,官越做越大,於是什么都有了,成了我们福清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读死书没用的,还得有天赋。叶相国,还有那些进士老爷们,哪个不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眾人不由晞嘘,“看谁家的祖坟埋得好,能引文曲星下凡..:”
    有人探著头说。
    “听说北边有不读经义,不学制艺就能当官的门路。”
    “真的假的?”
    “我听做布买卖的林三说的。他在松江苏州一带进货,在那里听说是皇上行了新法,懂算帐、书算、工匠等杂学的,也能做官,还能做大官。”
    “啊呀,这还得了,学杂学的都能做官?那些进士老爷们能答应吗?”
    “看你说的,进士老爷不是也学得一手好文章,卖於帝王家。皇上给他做官,他才有官做.”
    “有道理。皇上觉得哪个学问好,给这个学问官做,这个学问就吃香了..”
    “今天这么热闹,叶相国在作甚?有贵客来吗?”
    “听说请得两位西夷人。”
    “西夷人?”
    “是的。我邻居家的张嫂在相府帮厨,听她说是宴请一位西夷人。叶相国请了十几位进士举人老爷来作陪。”
    “西夷人,难道又是恳请相国,替他们上疏,传那个什么西夷教?”
    “我看悬。那个西夷教太霸道,只准拜他们的神,不准拜三清菩萨,不准拜各路神仙,连祖宗都不准拜,没道理啊!
    难不成信他的西夷教,我连祖宗都得丟了?
    “確实是,太霸道了。”
    芙蓉园听水轩里,六十八岁的叶向高发须皆白,精神翼鑠。他一身直缀,头戴四方平定巾,端在在东席主位座椅上。
    一位西夷人坐在西席客位上。
    他四十多岁,一身衫袍,戴著儒巾,不看面相,儼然一位大明饱学儒士。
    他就是艾儒略,义大利耶穌会传教士。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坐船先到镜濠,然后到京师勤见,不成。
    游歷松江、扬州、开封、杭州等地传教,收效甚微。
    天启四年,叶向高告老还乡,邀请他一起来福建。
    艾儒略便在闽地传教...
    今日是从外地传教回福清,拜见好友叶向高。
    作陪的是徐火勃、陈鸿,都是闽地的名土,叶向高和艾儒略的旧友。
    “艾夫子,这两年在闽地传教可顺利?”叶向高授著鬍鬚问。
    艾儒略摇了摇头:“不顺利。闽地百姓敬神崇祖,我们的教义与之严重衝突。”
    他一口流利的官话,说话也文质彬彬,跟普通的士子文人没有什么区別。
    “我曾经说过,传教要因地制宜,要根据当地的文化习俗来改变。新大陆、南海各岛是荒蛮之地,只有陋俗,没有文化,愚昧落后,未开化的文明。
    但是大明不同。它有著悠久的歷史,璀璨的文化,让人倾慕。
    在这样的地方传教,一定要改变教义,適应它的文化和歷史..:”
    叶向高和徐火勃、陈鸿对视一眼,默然没有出声。
    “可是我们教廷的那些红衣大主教们,比你们最顽固的老夫子还要顽固。那个...不化,像一块大石头!”
    “冥顽不化。”
    徐火勃笑著接了一句。
    “对,冥顽不化。对我们的建议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叶公,徐先生,陈先生,在大明传教十几年,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流水不腐户枢不蛀(蠹)。
    如果一个学说,一个教派,画了个一圈圈,坐在那里像一块石头,不思进取,终究会僵化,然后...腐烂。”
    叶向高眉头一跳,神情凝重,缓缓点了点头,开口说。
    “艾先生,你上月书信里跟老夫提及的事...怎么说呢,老夫只能说,你们西教以后会更难。”
    “更难?”艾儒略身子向前一探,伸著脖子问:“叶公,为什么这么说?”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京师流行天启显学,分哲学、数学、物理、化学、社会学...分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和应用科学。
    其中人文科学核心的哲学,有辩证唯物主义和科学方法论..:”
    “...科学方法论?”
    “对,就是观察事实,归纳原理,演绎现象。客观观察,再结合归纳法和演绎法,分析法和综合法去追究万事万物原理...“
    艾儒略震惊了,“这个说法,真是让人眼晴和耳朵一亮。那其它的呢?”
    “其它的数学有几何,代数,高等数学..
    物理分力学、热学、光学..
    化学分有机化学和无机化学..
    艾儒略脑子有点晕,“有机和无机?什么区別?”
    “有机来自动物植物,有生命;无机来自矿石土地和气..:”
    “还有吗?”艾儒略急切地问。
    “还有应用科学。”
    “这是治什么学问的?”
    “专司把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道理,如何在实践中应用的学问...据老夫所知,目前有机械製造学,纺织和印染学,组织管理学,財会和审计学,应用化学,运筹和统计学..:”
    艾儒略身子向前倾,更加急切地问:“这些学问在哪里可以学到?”
    “在京师报国讲习所,国子监,滦州技术学校,上海技术学校,嗯,还有一个秦皇岛船舶学校。”
    “这么多学校,扩展得这么快?”
    “对。”
    “这天启显学,是哪些大才提出的?我怎么前闻所闻。”
    “不是哪些人,是一个人提出的。”
    艾儒略被震惊得愣住了。
    “一个人?哪位如此天才,居然想出这么多听上去就很高深的学问?”
    “我们皇上。”
    “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
    “对!”
    “这...这...这怎么可能?”
    徐火勃开口:“我和叶公接到京师好友们的书信,也是不敢相信。
    皇上和光宗先帝,由於国本之爭,在万历年间不得神宗先帝喜爱..
    尤其是皇上,生母早早仙逝,光宗先帝也少有看顾,
    没有遣学士启蒙,放任自流..:
    据说皇上少时无人看管,时常游歷皇史成等地,遍读典籍,自学成才..
    等到年壮,光宗先帝入主东宫,储君之位日渐稳固,有学士开始为皇上和信王两位皇子开学.
    东宫学士们都说,皇上愚钝不堪,信王敏慧好学...如今看来,皇上心中早有乾坤,只是觉得时机未到,藏拙不显..”
    陈鸿感嘆道:“皇上即位后,深居后宫,不理朝政,我等外臣皆以为又是一位平庸之君...却是我们想错了。
    皇上深居后宫,继续完善他的天启显学,对朝政操持,也在暗中进行。齐楚浙三党与东林党之爭,未尝不是皇上故意纵容。
    东林党得势,得意忘形,意欲独占朝政。
    想方设法排挤叶公、季晦公(刘一憬)、中涵(公)等阁老首辅...等到叶公这等国之柱石的三朝元老们离开,东林党孤掌难鸣,被魏忠贤拉拢齐楚浙三党残余,一举击败..
    现在回头去看,天启五年之前朝政波诡云,却有跡可循..
    如果叶公等顾命元老还在朝中,如果齐楚浙和东林党没有斗得两败俱伤,如果...”
    陈鸿失神地看著地面上的虚处,十几息后很失落地摆了摆手。
    “没有什么如果。皇上肃清朝政,乾纲独断后,这才提出天启显学..:”
    徐火勃接著说:“不仅宣扬天启显学,还学以致用,滦州、秦皇岛,还有松江上海...都是以天启显学力行。”
    艾儒略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
    大明有不少儒士对西夷教感兴趣,只是对西学感兴趣。
    西夷教那一套,在这些学贯古今的大才眼里,都是玩剩下的...
    当年佛教还是梵教,也是这么豪横...最后老老实实被改造成释门佛教,这才三教合一,跟儒士们玩到一块去了。
    有些儒士大才,是感於而今局势內忧外患,而儒理之学歷经千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套,已经被歷朝歷代无数的大才挖掘到极致,再也挖不出什么新法子新思想来。
    现在突然来了一个舶来物,带来一套新的知识体系,崭新的思想让有大志的儒士们眼晴一亮,
    想从中吸取到养分,改造自己的学问,经世济民,救危扶倾..:
    传教士们在最初经歷过挫折后也学精了,把他们的西学吊起来当胡萝卜,勾引那些儒士,不信西教就不传授西学..:
    那些儒士们多是现实主义者,西教又如何,他们信的教多了去,谁有用就信谁..:
    叶向高眨著眼晴,看著艾儒略说:“艾先生,老夫看过京师好友们寄来的几本显学课本,都是些入门启蒙之学,却已经超出你们西学许多..:
    你我认识十几年,站在好友的立场上,老夫规劝你一句,不要再枉费心机了,还是早早想好退路...去其它地方传教吧。
    天下之大,不止大明一处。”
    艾儒略苦笑道:“天下之大,有何处如大明这般璀璨辉煌,仿佛人类文明的一颗最耀眼的宝石叶公,你好意规劝我早做打算,是因为天启显学兴起,我们这些西方传教士再无价值了吗?”
    “不仅如此。”叶向高十分郑重地说,“当今皇上,天启皇帝不仅洞悉古今,明识万里,自学成才,悟出天启显学这旷古烁今的大学问。
    他更是雄才伟略。
    运筹惟,甚至还亲临关寧前线,亲自督战。短短一年时间,彻底扭转自万历年间我朝在辽东的颓势。
    建奴一不振,现在如同被困在樊笼中的斗兽,等著天时一到,手起刀落..”
    艾儒略有些不解,这些跟他传播西教有什么关係?
    “叶公,大明皇帝雄才伟略,更会海纳百川啊。胸怀宽阔,更能容下我们西教。”
    “错了。皇上海纳百川,能容下的是你们的西学。你们的西教,皇上肯定看不上眼。
    现在他还没有精力时间,所以顾不上。
    一旦他缓出手来,西夷教只是他弹指一挥的事情...”
    艾儒略还是不明白,雄才伟略的大明皇帝为什么会对他的西教弹一手指头。
    陈鸿出声点拨:“我朝有句古话,叫做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信你西教,届时听你们教宗的话,
    还是遵我们皇上的旨意?
    艾儒略恍然大悟,“该死的教廷,真是冥顽不化,叫他们改教制,就是不听..:”
    叶向高笑了笑,“艾先生,你们教廷那些人,不会改你们教制的。教制事关他们的根基,教制改了,他们就完了...”
    艾儒略若有所思,最后长嘆一口气。
    陈鸿领著艾儒略离开,室內只剩下叶向高和徐火勃两人。
    叶向高把一封书信递给徐火勃。
    徐火勃看完后不由一惊,“高景逸他们准备聚眾衝击纺厂?行万历年驱逐税监矿监的老法子2
    这...有些不妥啊。”
    叶向高长嘆一口气,“高景逸糊涂啊!他们这是自寻死路啊!”
    徐火勃更加惊讶,“叶公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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