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又是一场萨尔滸大败
七月的京师,天气炎热,仿佛一口正在不断添柴的火炉。
比火炉更热的是五城市井瀰漫的烟火气。
“葫芦!葫芦!西山上好的山楂,岭南新进的蔗,又酸又甜,吃了还想吃。”
“药!药!橘子味、薄荷味、葡萄味,新鲜果汁配製的药,止咳化痰、消食化积!”
一群小孩子们跟在小贩后面,咬著手指头、流著口水,看著亮晶晶、红彤彤的葫芦,以及五顏六色的药,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品味到那沁人心肺的甜味。
有荆釵布裙的妇人从小院子被孩子拉扯出来,这位被孩子纠缠不过的母亲,盯著葫芦问:“葫芦多少钱一串?”
“五文铜钱。”
“这么贵?”
“没法子,我用的是岭南运过来的上好蔗,倍儿甜。”
“真是岭南运来的蔗?”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在南城骤马市大街副食店买的,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娘,给我买一个吧。我昨个儿在蒙学月测里拿到了全班第一,你和爹爹说要奖励我的!”梳著总角的男童扯著母亲的衣角,可怜巴巴地乞求著。
扛著葫芦的小贩眼珠子一转,“贵府的公子在蒙学读书?”
“是啊,”
提到孩子读书,妇人马上眉飞色舞,“今年开春,顺天府贴了告示,在京师五城开设了蒙学,
说是什么基础教育试点...叫六七岁以上的孩童入学,不要先生的束,但书本得自己去书店买..
孩子他爸上工回来,不知听了哪位工友的鼓惑,掏了钱买了指定的教材,把孩子送去崇北蒙学孩子还算聪慧,没有白费他爹一番苦心。”
小贩马上接言,“这位妇人,贵府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蒙学考了第一,来年肯定能中进士,做官老爷!”
妇人脸笑得跟朵似的,“哪里哪里,只是普通月考,班上考了第一而已。”
小贩再接再厉,“瞧你说的。大傢伙都说,这蒙学就是以前的县学,贵公子就是以前的庠生。
今天考班上第一,明天就能考大兴县第一,一举拿下秀才功名,从此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妇人笑得更开心,从腰里摸出两枚钱“新制的毫子收不收?”
小贩一愣,“国计银行发的铜毫子?”
铜毫子就是国计银行发行的当一厘的新铜幣。
“对。”
“收,收!”小贩连连点头,国计银行发行的铜毫子,都赶上洪武永乐年间的铜钱了,傻子才不收。
“铜毫子你怎么收?不能按两文钱算了。”妇人的精打细算没有被小贩的吹捧迷惑住,
国计银行的壹圆银幣等於六钱七分金银根据铜钱的品质,一两金银等於八百到一千二文铜钱,按理说,一厘新钱等於零点八到零点五文钱。
可实际情况下,铜毫子比铜钱好用,首先铜钱中间有方孔,它没孔实在。
其次在使用中,供销社、副食店、百货店,收铜毫一收一个不吱声,十分爽快。收铜钱要看成色,看损耗,多多少少要折扣一点。
要是私铸的铜钱,折扣更多,因为从律法上说,这是偽钱,要吃官司的。
不过商事局下属的商店也不为难普通百姓,不会报官,只是折扣要收多点,再提醒你这钱以后不要收了。
但你要是拿著几千上万枚私铸的铜钱去买东西,当场拿下,逮送警察厅,问你一个私造钱幣,
少不得西市口走一遭。
“你给四厘?”
“好。
小贩收了四枚“当一厘”的国计银行铜幣,没有方孔,实打实的四枚新铜钱,图案和纹精美,闪著黄灿灿的光,让他的眼晴一亮。
塞进腰间的钱袋,取下最大一串葫芦,递给期待许久的孩童。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好学习。你爹在京东煤铁厂做工不容易,一串葫芦要四厘钱,都能买一尺布了。”
说完,她转回院子里。
小贩走了十几步,转过头一看,看到手里拿著葫芦的孩童,成了这条胡同最靚的崽,十几个小孩围著他,眼巴巴地看著手里举高高的葫芦,脸上堆著巴结的笑。
“迅哥儿,让我添一下,只一下。”
“迅哥儿,让我舔两下,我用昨个捕的跟你换..:”
小贩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葫芦...“”
在酒楼饭店扎堆的西城丰城胡同附近,有小贩在大声叫卖。
“快来买,连环画!商务印书局新出的连环画,巴掌大小,有字有画,老少皆宜,三分钱一本,快来买啊!”
“新出的《说岳传》、《大明英烈传》,名家作画,学士编文,通俗易懂,深入浅出..”
脚店里坐著几位汉子,其中一位汉子,脸大如圆盘,额头倍亮,络腮鬍子,拦住了卖书小贩。
“有《精品梅词话》没有?”
小贩嘿嘿一笑,“这位客官说笑了,我是卖连环画,新闻报纸的,你要的那是大部头书,得去书店里买。
你老移步,不远都城隍庙附近有家弘文书店,里面肯定有。”
旁边的同伴取笑汉子,“老藤,你还好这一口?”
老藤嘿嘿一笑:“我就喜欢看里面的插-图。”
眾人轰然大笑,连卖连环画和报纸的书贩都忍不住跟著大笑。
书贩后面背著十几连环画,胸前背著几叠报纸,继续往前走。
“连环画!有画有字...”
“报纸,最新的报纸。《新闻报》、《新明报》,还有《大明朝报》,一报在手,尽知天下事。”
一路叫喊著,来到了阜成门大街,一行队伍走了过来。
十二三岁的男孩,穿著草绿小翻领短袖上衣和到膝短裤,腰间扎著两指宽的牛皮袋,斜背著一条草绿色背包,踏著布鞋,理著短髮,戴著一顶原野灰色的软帽,排成四行长长的队伍,沿著大街右边,迈著整齐的步伐向前走。
最前面一位男孩高举著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有两行八个金黄色大字:“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下面是一行稍小的金色字:“朝阳学堂”。
队伍最前面一位穿新式原野灰陆军军装的军官大声喊。
“《满江红》,大家一起唱!
怒髮衝冠,凭栏处、瀟瀟雨歇...预备起!”
三四百名少年齐声高唱:“...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歌声如春雷秋潮,在西城上空迴荡著,引起无数百姓瞩目,不少孩童跟著一起唱,许多人不会唱,只是跟著一起哼哼,兴奋得又蹦又跳。
书贩站在路边人群中,羡慕地看著这些学生。
“伙计,你知道朝阳学堂是什么学堂?”旁边有人问。
书贩转头问:“客官是外地的?”
“嘿嘿,我是河南的,来京师投亲。”
“朝阳学堂在朝阳门內以前的武学里,是今年开春刚设的。里面的学子全是辽东阵亡者、九镇边军阵亡者和西南平叛阵亡者遗孤.:
皇上亲自担任学堂祭酒...这些学子可以说是真正的天子门生。看到那面大旗上的八个大字了吗?”
客官嘿嘿一笑:“八个字认识了五个,不知道什么意思。”
“羽林,羽林军,羽林郎啊,前汉武帝的老典故。”
“羽林军啊!听说书的提起过。哦,伙计,你是说这朝阳学堂是咱大明的羽林郎?”
“没错,大明天启皇帝的天子羽林!”
“喷喷,不得了。看他们穿的这衣装,初看怪异,可你多看几眼,觉得特精神,我都想给自己也来上一套。”
书贩哈哈一笑。
“伙计,这些朝阳学堂的羽林郎干什么去?”
“去西山拉练。”
“西山?”
“对,那里有御营军。朝阳学堂不仅教新学问和天启显学,还注重强身健体,据说这些羽林郎各个都会骑射。不过人家的射不是射箭,是火枪射击。”
“天启显学?又是个什么学问?”
书贩听出来了,这个河南来投亲的小伙,十有八九是想找门路进国子监,或者顺天府学,好在北用里搏一搏功名。
类似於另一世界和时代的高考移民。
他是读书人,起码是个秀才,刚才装傻是在藏拙,出门在外的本能反应。
河南老乡也有不少心眼子!
“天启显学,现在最时兴的学问,是咱们皇上编撰钦定的。
学会了就能当官,学通了能做大官!”
河南老乡眼晴一亮,“伙计,劳驾打听一下,哪里能学到这天启显学。”
“朝阳学堂是一处,新式学堂的蒙学是一处,不过这两处客官你肯定进不去,身份和年纪都不够。
还有报国讲习所,那里得当了官才能进去,特殊的要么是大才,皇上钦点;要么是制置司重臣举荐.
老兄你?”
河南老乡连连摇头,没这本事。
“那客官唯一的去处估计就是国子监了。”
“国子监现在也教天启显学?”
“教。去年七八月,皇上钦点玄扈公(徐光启)为国子监祭酒,李振之(李之藻)、王良甫(王徽)、张又远(张涛)担任左右司业和监丞,国子监文风为之一变,大兴新学,尤其是显学里的科学三门,数理化。
先是开设特科班,后来月月考,不合格者被罢黜,同时招录各地的秀才童生入学,学习新学..
到而今,国子监成了专学天启显学,尤其是科学三门的好去处。不过大家都说,想要把天启显学精髓学精,能做大官,还得去报国讲习所..:”
河南老乡听得目光炯炯有神,“想进报国讲习所,先得在国子监好好学,伙计,多谢指点。
在下四川敘州刘之纶,以后有缘相见,定当回报。”
刚才还一口河南腔,马上变成了川音,书贩目瞪口呆。
这些读书人,心眼太多了。
看著刘之纶匆匆离去的背影,书贩愣了好一会,旋而淡淡一笑。
又完成一个任务,回去可以向站里的录事申报,记上一笔。
尤其这位刘之纶,是个有意思的人。
四川敘州?
那里不是制置司西南局驻地吗?
这位刘之纶,难道跟西南局有关係吗?这个必须要匯报上去。
等到朝阳学堂长三四百米的队伍远去,书贩转身往鸣玉坊大街走去,走了几步,一回头,歌声从阜成门方向传来。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闕。”
鸣玉坊大街在西漕河边上,酒楼饭店林立,是卖报纸的好去处。
“最新的报纸,《新闻报》、《新明报》..:”
“卖报的!来一份《新闻报》。”
刚吆喝几声,旁边寻香酒楼一楼厅堂靠街边有几位食客,一看就是读书人,叫住了书贩。
书贩走进厅堂里,憨笑可掬地问:“几位客官,一份最新版的《新闻报》,一分新钱。”
“铜板要不要?”
“敢问客官,哪年的铜钱?”
“有嘉靖年间的,也有万历年间的。”
“承惠二十文铜钱。”
“拿一份。”
读书人甲排出二十文铜钱,接过报纸,嘴里嘟嘟著。
“现在铜钱越来越不值钱了。买两张纸也要二十文铜钱。”
旁边的同伴乙说:“不是铜钱不值钱,而是国计银行的新钱越来越值钱了。”
丙附和著:“没错。国计银行先是通票,在京官中盛行一时。接著是一圆的银圆,一角的小银毫,一分和一厘的大小铜毫。
以前是商家喜欢用,现在平民百姓也越来越喜欢这新钱。”
甲抖了抖新买的报纸,“关键是商事局三大店,供销社、百货店和副食店,吃的、穿的、用的,包罗万象,价廉物美,丰俭由人。
官绅喜欢去买,百姓们也跟著去买,越买越上头,其它地方的货看不上。偏偏这三大店,专收通票和新钱,就算是金银和永乐铜钱,也要打个折。
大家都会算帐的,与其如此,不如先弄些国计银行的通票在手里,没有通票,新钱也行...”
三人议论了几句,齐刷刷转向甲,“兄台,你买报纸想看什么消息?”
“从开春听闻蓟州北边打仗,现在都夏七月了,足足三四个月过去,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此时,一个愤然不平的声音从旁边桌子传过来。
“穷兵武!肯定又是一场萨尔滸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