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人可以走,粮不能走!
阿巴泰带著四千骑兵,护卫运粮队伍的左右两翼。
他一身甲,外面还套了布祈子和皮毛,堪堪顶住如刀一般的寒风。
在不远处,一队朝鲜青壮穿著单薄的衣衫,在使劲地推著大车。
他们的脸被寒风割出一道道血口子,有的双脚裹了块布,穿著草鞋;有的裸著脚穿著草鞋。裸露的手脚部分,发青发黑。
被选出来的青壮工头,狐假虎威地扬起鞭子,大声叱喝道:“西八,你们这些该死的猪罗!快点推,没吃饭啊,力气都去哪里了?”
骂完青壮,工头又抽空转身过来,对策马游弋过来的八旗骑兵,满脸笑容的点头哈腰,
等到骑兵一走开,转身过来又是一副穷神恶煞的样子,鞭子时不时抽打在几位身疲力竭的青壮身上。
有相熟的青壮说:“朴大勇,都是同乡,你何必为难大家呢。”
“啊西八,老子不为难你们,不狠狠抽你们几鞭子,怎么从女真老爷手里討得一碗饱饭吃?討得一件衣保暖?
老子还想活著回家去。”
“朴大勇,你想活著回去,我们也想。”
“阿西八,现在这情况,还是各人先顾著各人吧。你们能不能活老子管不到,老子能活著回去就好。”
有青壮气愤地大骂,蠢蠢欲动要打他,
朴大勇嘿嘿一笑,“打啊,你敢打吗?你一动手,老子大喊一声,女真老爷们就会过来,砍了你的头。
还有你们,赶紧拉住他。要不然,你们这一群人都要被女真老爷砍了头。”
青壮们忍住了气,著一肚子的悲愤,继续尽力推动大车。
山路崎嶇,起伏不平,大车上堆满了粮食。前面拉车的耕牛骤子拉得是四蹄打颤,后面青壮推得是精疲力竭。
稍微慢一点,朴大勇就上前扬起鞭子,又打又骂。
一转头看到济尔哈朗策马过来,连忙跪在路边,恭敬地伏地跪拜。
济尔哈朗戏謔地看著朴大勇,还有他身后正在瞪著眼、爆著青筋,拼尽全力推车的朝鲜青壮,
就像在看一群虫子。
看到济尔哈朗走近,阿巴泰开口问:“你不在后面押阵,跑来干什么?
济尔哈朗哈哈一笑:“这么大的风雪,谁来袭击我们?
明军?他们顶多派几十个夜不收,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看著。
朝鲜兵?
呵呵,他们连看都不敢往北面看。”
阿巴泰问:“我们抄掠了多少粮食?”
“四贝勒说,大约有十五万石,但是我们一路人吃马嚼,运回到辽东,可能只剩下十二万石左右。
“十二万石。”阿巴泰轻轻嘆了一口气,“也就勉强能让八旗军民熬到夏天。”
“是啊,现在二月初,隆冬將过。可是就算我们熬过了寒冬,接下来还有三四个月青黄不接的日子。
南蛮子这一招,可真狠啊。“
阿巴泰看著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忍不住说:“以前我们在赫图阿拉,在建州山野时,好像从来没有担心过粮草。
偏偏占据了辽东大片土地,有了数十万奴隶后,反倒被粮草给难住了。”
济尔哈朗一愣,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可能是家业大了,要顾著的人多了吧。”
阿巴泰继续说:“以前我们得一块皮毛,一把钢刀,我们的女人得一块骨头雕的饰品、得一匹粗布,都开心得不得了。
现在呢,我们要喝最好的酒,骑最好的马。我们的女人,要最滑的丝绸,最亮闪的珠宝。”
济尔哈朗笑著说:“所以我们才要带著八旗勇士,不停地去抢啊。”
“济尔哈朗,万一我们抢不到了怎么办?”
济尔哈朗脸色一变,然后猛地摇头,“不会!南蛮子生性怯弱。去年冬天只是我们主力北上,
驰援科尔沁,被他们偷到了机会。
以后肯定不会,我们还会继续南下抢,不仅替我们死去的兄弟和子侄报仇,还要抢更多的財货、布帛和女人!”
看著阿巴泰还是一脸郑重,济尔哈朗忍不住说:“老七,你该不会也信了四贝勒的那番话吧?”
阿巴泰没有回答,只是嘆了口气,“济尔哈朗,你我可曾想到过,我们有如此狼狐的一天?”
济尔哈朗沉默了十几息,嘴里还强硬地说:“狼犯吗?我不觉得狼狈,我们在朝鲜抄掠了这么多粮食,很快就能熬过难关,重新振作起来。
到时候,我们又可以继续抢掠南蛮.::”
“砰砰!”
密集的声音在后方炸响,撕开空气,在山谷迴响,眾人惊恐地向后张望,许多战马、驮马和驴骤被惊得乱叫。
“该死!肯定是明军袭击我们!”
“毛文龙,东江的毛文龙!”
济尔哈朗和阿巴泰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你快回后阵去坐镇。”
济尔哈朗调转马头,打马离去,身后二十多位护卫也急忙跟上。
朴大勇远远地见到女真贵人来了,连忙又跪下行礼。
只是没想到济尔哈朗坐骑径直衝来,把他撞翻在地,后面二十多位护卫策马跟上,马蹄乱踩,
等到他们过去后,朴大勇七窍流血,死不目地躺在地上。
身下鲜血流淌,跟黑色的污泥、白色的融雪混成一体。
济尔哈朗匆匆赶到后队,这里一片狼藉。
有七八匹战马倒在地上,悲切地嘶叫著。
六具八旗骑兵的户体被摆到路边,十一个受伤的骑兵正在包扎。
马车、牲口都停在路上,朝鲜青壮们围在旁边,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还有十四五个朝鲜青壮伤者,躺在一边惨叫著,他们是混乱中被八旗骑兵撞伤踩伤的。
济尔哈朗一指那些惨叫的青壮伤者,“都杀了!”
十几名骑兵上前,刀砍枪戳,不过十几息就把青壮伤者全部杀死。
现场一片寂静,其他朝鲜青壮惊恐地捂住嘴巴,连倒在地上悲嘶的战马也嚇得只敢噗地喷息。
“怎么回事?”济尔哈朗问他的副手之一,一位梅勒额真。
梅勒额真满头是汗,“回贝勒的话,就在刚才,这里的树林,”他指著一处树林,
那里树木密集,在一处山岗上,居高临下,虽然不高,但是坡很陡,爬上去要费一番力气。
“突然钻出来五十多个南蛮子,手持火,对著我们开火。我们措手不及,当时就被他们打翻了十来人。
等我们策马围过来,却发现骑马上不去,只好弃马步行。可是等我们爬上去,那些南蛮子早就不知去向,没了踪跡。”
济尔哈朗策马站在山岗下看了一会,“这是南蛮子特意选的地方。他们可以抵著我们脑门开火,我们追杀他们却要爬上去..:”
“是啊贝勒,现在南蛮子越来越狡诈了。”
济尔哈朗虽然年轻,却是战场宿將,作战经验丰富。
他看了一眼就心里有数。
这样的袭击,一次两次,甚至十次八次都无所谓,伤及不到八旗兵的筋骨。
但要是每天十次八次,甚至更多,那自己这边就遇到大麻烦了。
不过济尔哈朗不会把话说出来,动摇军心士气。
他不在意地挥挥手:“这些南蛮子无计可施,只好用这种卑鄙手段阻扰我们。我们千军万马,
南蛮子几十只牛虹,根本不济事。”
梅勒额真和一干八旗將领,看到主將镇定自如,心中仅存不多的惊慌荡然消失,又恢復了对明军的蔑视。
看到士气和军心又恢復了,济尔哈朗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同时也庆幸,南蛮子慌乱之间,只顾著用火打人,忘记往粮车上丟火把了。
“继续前进。你去中军,稟告四贝勒,就说后军遭到小股南蛮子袭扰,打了就跑-请他放心。
黄台吉不仅接到济尔哈朗的通报,还陆续接到莽尔古泰从前军,阿巴泰从左右两翼发来的通报。
“总计六起袭击,每次都是五六十余人,两起用火,四起用弓弩,杀死我们八旗骑兵二十九人,伤五十二人—“
“南蛮子处心积虑,地方都是精心挑选的,先是潜藏,然后暴起发难!”
“砍千刀的,他们居然把我们当猎物!”
几位梅勒额真和甲喇额真愤然地说道。
女真人打了半辈子猎,结果被人当猎物打,实在可恼!
黄台吉眉头紧锁,又有些欣慰,“幸好南蛮子慌乱中没有放火烧我们的粮草。”
“四贝勒,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反击!”
“对,必须反击。”
“不!”
黄台吉一出声,眾人都震惊了。
“四贝勒,我们就这样任由南蛮子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吗?”
“现在是二月初,天气逐渐转暖。去年冬天下雪下得晚,今年冰化雪融得也晚。可是再晚,也快要化了。
我们在这里耽误太久,鸭绿江上游的冰化了,我们就得多绕四百里路。”
眾人默然。
一位梅勒额真说:“多绕四百里路还是小事,那段路横穿长白山...玛德,太难走了,我们这么多驴子骤子驮马,还有三千辆大车,要想顺利通过,难..:”
眾人意识到问题所在。
“四贝勒英明,我们不要管这些南蛮子的袭扰,儘快赶路,早早踏冰渡过鸭绿江,再跟南蛮子周旋计较。”
毛文龙也在开会做总结。
“你们这群狗崽子的,老子给你们说过,不要贪建奴的首级。粮草,粮草,建奴的命门在粮草我们要儘可能烧掉建奴的粮草,不要老是想著建奴首级!赏银缺额,老子补给你们,下回记得烧粮草!
毛承禄!”
“义父,孩儿在!”
“你在山海关,跟四卫营、平辽营的侦察旗一同见习过,受过皇上亲自指点,你率亲兵队,给大家打打样。”
“遵令!”
此后四五天,明军越来越狡猾,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浑水摸鱼,各种计谋轮番上阵,专用火器、弓弩等远程武器,並从此前专注射杀建奴,改为射杀建奴为辅,掩护髮射火箭,焚烧粮草。
第二天十几次,第三天二十多起,第四、五天猛地增加每天四十多起。
后金八旗护卫兵马焦头烂额,行军速度日渐变慢。
各部纷纷找黄台吉诉苦,阿巴泰和济尔哈朗也劝道,
“四贝勒,现在离鸭绿江边还有三百里路程,我们行程却越来越慢。原本只要六天就能赶到,
现在这个速度,十天能不能赶到都是问题。”
“对,这些南蛮子现在不是牛虹,而是一群禿鹰乌鸦。”
黄台吉双手放在火堆旁,脸在火焰跳动下一会红一会黑。
“阿巴泰,我们如此这般...一定要给南蛮子狠狠一个教训!”
“放心四贝勒,我一定把这些南蛮子的脑袋全砍下!身体剎碎餵野狗!”阿巴泰狞地笑著,
眼睛里透著兴奋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