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路向南
活口被带了过来,蓬头垢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隔著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仿佛一只从垃圾堆、臭水沟里揪出的大老鼠。
被两个兵丁拖过来,丟在李永芳跟前。
李永芳捂著鼻子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没有看出这活口是谁。
接著一个军校丟了一碗稀粥和一个杂粮麵饼在那人跟前。
那人原本萎得像条晒乾的蛆,看到食物眼睛一亮,饿狼一般扑上去,呼呼几口喝完稀粥,又使劲地把嘴巴里塞麵饼,噎得直翻白眼,终於打了一个饿嗝,仿佛活著回到了人世间。
他抬头看到李永芳,哇的一声哭出来,伏在地上,抱著李永芳的靴子泪流满面。
“主子,你可来了,奴才差点见不到你了。”
声音嘶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谁啊!
居然敢乱叫主子!
在后金等级森严的內部,主子和奴才分得很清晰。
只有成为某人的阿哈包衣,才能叫主子,自称奴才。
这时主子对你拥有绝对的权力,自然也会十分相信你,因为你们俩成为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共同体。
所以你想叫主子,成为奴才,或者是奴才的奴才,不是你想成为就能成为的。
“你是谁?”
“主子,奴才是李甸荣啊!”
李甸荣?
李家世代奴僕,当初在抚顺跟著一起归降奴儿哈赤,鞍前马后二十多年,李永芳非常信任他,带到盖州,专门负责私贸易。
確实是自家的奴才!
“李甸荣,你还活著!”
“奴才还活著!”
李永芳火气腾腾地升起来,上去几大脚把李甸荣踢翻。
“老子前些日子离开时,是怎么千叮嘱万交代的,叫你们小心南朝兵马上岸偷袭。
老子说的口水都干了,结果你们倒好,老子一转背就把盖州给丟了。”
李甸荣被踢得在地上乱打滚,嘴里连声大叫:“主子,是常家,锦州常家!”
李永芳收住脚。
常家?
锦州常家是辽西縉绅右族,手眼通天,以前能从巡抚衙门以及京师户部等官库里,搞来许多好东西,都是大金这边急需的物资。
一直是盖州非常重要的大客户。
李永芳问:“是锦州常家的人没错?”
“主子,没错!是常家管事常忠良,奴才跟他打了好几年的交道,绝不会看错。还有他的伙计,好几个都是老熟人。
而且他们带来了柴胡、桂枝等药材,都是主子点名急需的。“
李永芳点点头。
没错,入秋后,辽东多地爆发风寒。瀋阳、辽阳等八旗权贵和家眷也纷纷感染,有身体差的,病死了好几个。
奴儿哈赤下令儘量採买柴胡、桂枝等治疗风寒的药材。
“小的不敢怠慢,接了常忠良和他的伙计一百多人,押著三十多辆大车进了盖州城。
小的按例招待常忠良。常忠良还叫人请来了李参將和几位游击。
大家都是熟人,李参將带著大家欣然赴宴...”
李参將是李延寿,李永芳的亲侄儿,盖州守备。
“喝到半夜,大家喝得伶仃大醉,不想常忠良下的伙计,都是南军精锐假扮。他们趁夜摸到西门,杀了守卫,开了城门,数千南军蜂拥杀进来...
奴才正好出来撒尿,躲过一劫。看到四处火起,杀声震天,奴才就在一处粪坑里躲了两天两夜。
南军杀了近千汉军,尸首埋在城外大坑里,又把所有军民全部驱逐去了城西码头。
所有的东西,有用的全部带走,没用的全部烧了。
还有城里所有的地方,拆的拆了,烧的烧了...全成废墟了。
奴才等他们去远了,火势变小了才敢跑出来,发现盖州城里只有我一人。可是又不敢出城走远,怕被野狼吃了,或被冻死。
在城里瞎逛了两日,抓了几只老鼠充飢,可是连口乾净水都喝不上。杀千刀的南军,把所有水井都填埋,所有沟渠全堵上。
第三天,奴才在城里看到城西靠海那里火光冲天,黑烟直起,原来南军把码头货栈全都烧了。
这些杀千刀的南军,这次怎么如此狠啊!什么都没留下。主子带著奴才们,在这里辛苦耕耘几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呜呜!”
李永芳双眼布满血丝,浑身在不停地颤抖。
盖州是个好地方,李永芳靠著它日进斗金,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有余力去孝敬巴结八旗权贵。
从奴儿哈赤以下,大部分后金贵族都对李额附讚不绝口。
为什么?
就是因为有盖州这个聚宝盆,让李永芳有大量的丝绸、美酒、珠宝去进献给权贵们..
现在全没了。
正如刚才阿济格问的,以后他最爱的美酒还有没有?
你对人好,很多人都记不住。
可你一旦对人没法一如既往的好,他们就会记住,还记在心里!
然后心生怨恨!
李永芳现在头大不已。
他策马走在盖州城街道上,原本的繁华热闹,化成废墟和冷清。到处都是残壁断桓,房子门窗都是土窟窿,木製的门框窗欞不是被拆走就是被烧掉。
屋顶的瓦片被掀,茅草被烧,一眼看去,所有的房屋要么被推倒,要么成了四处漏风的破屋。
没有粮食,没有草料,什么都没有,死气沉沉一片。
入球的!
南军这几个月来没事就到辽东来抢掠,手段越来越嫻熟,偌大的盖州城,被他们抢得如此乾净。
阿济格策马从另一个门走了进来,与李永芳在十字街口会合。
“李额附,我们在盖州城得不到任何补给,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回去辽阳,从那里领了粮草补给再南下?”
阿济格话里夹枪带棒。
辽阳现在是后金最大的粮草补给中心。
这些年大败明军,缴获的粮草堆积如山,军械也是不计其数,全被运到辽阳城,堆积在此前大明辽东都司和辽东巡抚仓库里。
辽阳离这里好几百里,来回跑一趟得十来天,到时候说不定莽古尔泰都从科尔沁得胜归来,阿济格和李永芳居然还没到復州。
这乐子就大了!
后金军法极严,动不动就是用马鞭抽,砍头斩首。
阿济格和李永芳这属於不循军令、貽误战机。
按军法论是要杀头的!
阿济格的生母是阿巴亥大福晋,再大的罪过也不过被抽几鞭子。
到那时,就要考验李永芳这位额附的含金量,到底是真额附,还是假额附。
李永芳不敢赌,觉得自己这个降將身份经不起考验。
“十二阿哥,我们不必回辽阳。我们还有五天的粮草,可以继续直奔復州。
那里囤积著復州附近两三万汉奴缴纳的秋粮。就算不够吃,还可以就地征粮。“
阿济格看著李永芳,“万復州跟盖州样呢?”
“不可能!”李永芳自信满满地说,“攻打盖州,南军至少要动员两万水陆大军。南军羸弱胆怯,畏敌如虎。调集两万敢泛海到辽东作战的兵马,已经是南军的极限。
盖州离復州近,盖州大火冲天,復州肯定看到了,自然也做好了准备。
说不定现在南军正在围攻復州,十二阿哥带著我们衝过去,正好与復州守军內应外合,一举击溃南军,又立大功。”
阿济格骑在马上,举目看向南边,凝神想了一会,觉得非常有道理。
他一扬马鞭,对著南边大喊。
“全军出发,目標復州城!”
四千五百骑兵跑了三天两夜,来到復州城,猛然发现这里也是大火冲天,黑烟如柱。
南军又得手了?
幸好復州城跑出来上百残兵难民,躲在二十多里外的山沟森林,很快被带到阿济格和李永芳跟前。
“南军千余人,假扮盖州的援兵,三天前赚开城门...”
復州城確实看到盖州的大火和黑烟,嚇了一大跳。忐忑惶然中来了一支军队,打著盖州兵马的旗號。
说南军偷袭了盖州码头,放了一把火后被打跑了。
盖州守备担心復州城兵少,分出一支兵马来支援。
辽东许多降军还用著明军经制的鸳鸯袄和鎧甲,除了旗號,其它的很难分辨。
加上带头的確实是盖州军官,復州守军认识,於是开了城门。
復州守军只有两千多,都是降军,打顺风仗不错,一处於逆势就原形毕露。
“南军把大部分军民转移到海滩,赶上了海船。还有大量的粮草实在装不下,就留在城里,等南军海船送完人口转回来,同时留下三千兵马护卫。
昨晚应该是知道主子们带兵前来,慌忙往南撤了。“
这次不用李永芳说,阿济格马上下令,全军继续南追。
因为他又看到了熟悉的明军。
畏敌如虎,闻风而逃!
这一次追上去,定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