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薛氏有佳人,高士晶莹雪
金陵薛家。
这一日,薛母和女儿宝釵,坐在榻上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
最是平常不过,而又温馨的一天。
“哥哥又不在家?”薛宝釵问道。
薛母嘆道:“他就是个没笼头的马,天天在外面野惯了,哪里肯在家待一日。”
正说著,只见一个相貌堂堂,却浑身酒气的少年,冷不丁便掀了门帘走进里间来。
“妈妈又在背后说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来人正是薛蟠,薛母之子,薛宝釵之胞兄。
见儿子回家,薛母本来满心欢喜,又见他通红通红的一张脸,一身的酒气,
薛母便皱眉骂道。
“你才多大,就天天喝酒,身子骨还要不要了?往后你要是再敢...
薛母话未说完,便被薛宝釵拦住。
薛宝釵深知,她哥哥薛蟠是只顺毛驴,只能顺毛授。
要是你想劝他,便得和顏悦色,慢声细语,好好与他说,这样他才会听进去那么一二分。
若是像妈妈这样,开口便骂,闭口便训,保不齐他往后,寧肯醉死在外面,
也再不肯回来的。
薛宝釵抬头,冲丫鬟鶯儿道:“鶯儿,灶上有温著的醒酒汤,你去端了来。”
丫鬟鶯儿答应一声,便去了。
接著,薛宝釵抬头,看著她哥哥,蛾眉微,道:“哥哥你离我远一些,我闻不得酒味儿,待会子又要犯咳嗽了。”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
薛母看见薛蟠,不是骂便是骂,薛蟠也总是和他母亲对著干,十天里若是有一天听话,薛母便说老天开眼,直呼阿弥陀佛了。
可薛宝釵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闻不得酒味儿,薛蟠便立马后退两步,还用袖子捂住口鼻,生怕他呼出的酒气衝撞了妹妹。
薛母和宝釵对视一眼,母女俩抿嘴而笑。
薛母在女儿手背上轻轻拧了一下,心说还是你这个小蹄子有办法。
这头驴从不听我这个当妈的,却只听你这个妹妹的话。
想至此处,薛母心中未免有些难过。
明年女儿若是进了宫,蟠儿这头驴,到时候可又该怎么办呢?
再说薛蟠,神色紧张,看著妹妹,用袖子捂住口鼻,瓮声瓮气的说道。
“好妹妹,往后我再不喝酒了,你可不敢犯咳嗽,前年制的“冷香丸』,现在已然不多了。”
说完这句话,薛蟠似乎有些后悔,觉得话说的过於大了,便赶紧往回找补。
“嘿嘿,往后我少喝点,少喝点就行,天气越来越冷了,得喝两口暖暖身子,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见薛宝釵低头做针线,只是不搭理他,薛蟠汕汕一笑,又退后两步,一直退到门口,靠著墙站定,这才不再用袖子遮住口鼻,而是开始大骂底下那些丫鬟婆子们不尽心了。
以前配一料『冷香丸』,一两年工夫便配得了,现在配了好几年,竟然还没配齐,等哪天挨个打一顿板子,保准不出一年就都配齐了。
原来薛宝釵自从降生那刻起,便从胎里带了有一股热毒,幸而她先天壮,不与性命相干,只是每次犯病之时,都会犯咳嗽,整日整夜的咳嗽,咳得人好不心焦。
后来多亏了一个头和尚,给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异香异气的药末子作药引子。
只是这药所需材料极难配齐,要用春夏秋冬,各色蕊十二两。
再有雨水,白露,霜降,小雪,这四时的雨露霜雪,各十二钱。
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丸成龙眼大小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內,埋在树根底下。
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立时便不再咳了。
得了这个方子,薛家撒出去好多银子,天南地北的配药,不到一年工夫便配齐了。
只是这两年,薛家景况不佳,底下人办事也不尽心,这药配了两三年,竟还没配齐全。
而旧年配的“冷香丸”,已然所剩不多了,故而薛蟠才会如此紧张,才会大骂底下人,还说要打他们板子。
薛宝釵面有色,嗔怒道:“哥哥....
薛宝釵话未出口,薛蟠便哈哈一笑,道:“哈哈,不骂了,也不打板子了!
好妹妹,我就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临下以简,御眾以宽”,求你別说了,你一说这些劳什子绕口令,我这脑子便觉得疼,便直犯迷糊。”
便在这时,鶯儿端了碗醒酒汤进来,薛蟠接过碗,一饮而尽。
他擦擦嘴巴,看著坐在榻上做针线的母亲和妹妹,见妹妹头上挽著漆黑油光的髻儿,穿著蜜合色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綾裙。
一身的衣服都是半新不旧,不甚奢华,也並不寒酸,可素来喜欢浮华的薛蟠,就是看著刺眼。
薛蟠也有些心疼,他这个妹妹实在是太过於俭省了,又不是穿不起新衣服,
为什么总爱穿些旧衣服呢?
薛蟠远远站在门口,说道:“妹妹,你陪妈妈做针线说话,我回去睡觉了,
你等著,明日哥哥便给你做一身新衣服,这次可不许你再放箱子里了,你必须穿著新衣服,让哥哥好好瞧瞧。”
薛宝釵抿嘴一笑,为了哄她哥哥听话,只得点头答应。
“哥哥放心,只要你做得了,我便穿给你看。”
薛蟠见妹妹答应,喜得眉毛满脸乱飞,嘿嘿笑了几声,便要回他房中睡觉去。
便在此时,只见一个婆子面色不善,急匆匆进来稟报说,有圣旨到了,让赶紧出去接旨。
薛母,薛蟠,薛宝釵,母子三人闻言都嚇了一大跳。
要说旧年间,他们薛家还鼎盛之时,哪年不接几回圣旨。
可自从薛蟠之父,早年亡故之后,薛家已经好多年,没有过天使登门,没有接过一次圣旨了。
这冷不丁的,突然来了一道圣旨,真真让人志芯不安,不知道是祸是福?
待母子三人来至二门,只见一名身穿蟒袍的大宦官,以及几名小太监,还有十几名龙禁尉,几十名侍卫亲军,早已等候在那里。
薛氏母子三人,齐刷刷跪地接旨。
宦官张咏,也是戴权的义子千儿之一,只因不会武功,故而皇帝即位至今,
他也没捞到什么功劳。
张咏展开圣旨,清清嗓子,高声宣读道:
“元和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奉上諭,查薛家主母薛王氏,乃逆贼王子腾胞妹,本在夷灭三族之列。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以仁德为怀,仅將其没入掖庭为奴,以示薄惩。
其所生之子薛蟠,剥夺其嫡子身份,不得继承薛家家业。
钦此!”
张咏宣读完圣旨,薛氏母子三人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薛母,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她哥哥王子腾不是忠义伯,不是京营节度使吗,怎么就成了逆贼,还要被夷三族?
她哥哥王子腾,到底做了什么?
王子腾举兵造反,在京城已经人尽皆知,而在数千里之外的金陵,消息还没传到这里呢!
见几人还跪在那里发愣,张咏冷哼一声,挥挥手,便有几名龙禁尉,扑上来要带走薛母。
见此情景,薛蟠哭豪一声:“妈妈!”
然后他不管不顾,抱住其母,死活不让龙禁尉碰。
龙禁尉也有些急眼,再闹下去,肯定是要拔刀的。
便在此时,薛宝釵站起身子,从他哥薛蟠腰间拽下一个荷包,又命管家快去库上拿银票,还特意吩咐了一句,要大额的。
接著,薛宝釵走到张咏身边,將荷包塞到张咏手上。
“公公稍待,民女还有孝敬。”
隨身携带的一个荷包,能有多少银子,就算是银票,估计也就一二百两。
这点小钱,张咏是看不上的。
但听薛宝釵说,待会还有孝敬,张咏假意推辞了几下,便收下了荷包。
见张咏收下荷包,薛宝釵鬆了口气。
薛宝釵心里明白,此时圣旨已下,万难更改,但哪怕是死,也要当个明白鬼不是。
“公公,不知王子腾所犯何事?”
看在荷包,以及待会还有孝敬的份上,张咏把王子腾谋大逆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薛宝釵闻言,面色大变,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她回头看了眼母亲,瞬间滴下泪来。
想她母亲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从小出身勛贵之家,歷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
一旦去了掖庭为奴,每日里不是浆洗衣服,就是刷马桶,母亲可怎么撑得下去啊!
此事,还得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过了会,管家拿著几张银票跑过来,在递给薛宝釵之时,悄悄伸出五根手指。
薛宝釵会意,这里的银票总共是五千两。
她看都不看一眼,便將五千两银票,一股脑全塞给了张咏。
张咏接过银票,瞧了一眼,便有些不敢接了。
刚才他不想接荷包,是嫌少。
而现在他不敢接银票,则是太多了。
俗话说,礼下於人必有所求,一下子送给他这么多银子,薛家这个女公子,
她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想让他私自放了其母薛王氏吗?
笑话,別说五千两,你就是给我五万两,五十万两,我也不敢啊!
这钱,有命拿,没命啊!
见张咏收了荷包,却唯独不收银票,薛宝釵蛾眉微,瞬间想明白其中关窍。
“公公放心,皇命已下,我们家万万不敢违抗,民女也不会让公公为难的,
只是金陵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家母路上所需盘缠,总要准备一二,
而且我们家,一直都是家母当家,她这一去,家里总要做些安排才行,故而民女斗胆,求公公可否宽限半日,让我们家略做准备。”
张咏闻言,这才放心大胆的收了银票。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嚇我好大一跳。
就算是死刑犯,押到菜市口砍头,也得让亲属送行,也得让人家喝一碗送行酒。
正所谓律法之外,还有人情,更何况宽限半日,也並不违犯什么国法律条。
即便现在把薛母拿了,最快也得明日才能启程。
那几个拉扯薛母的龙禁尉见了,也纷纷回来站定。
既然张公公收了银票,他们自然也能分润些好处。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了人家的银子,事情便不好做的太过火,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张咏仔仔细细瞧著薛宝釵,心说这位薛家女公子,好像是叫薛宝釵吧。
只见她唇皂点而红,眉皂有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毫真生场十分好顏色。
长场好也就罢了,偏偏她小小年纪,行袍竟如此大气,將来必定皂是池中之物。
若是她瓷元化,能进宫去盲伴天子,想来皂会比贾司言差吧!
薛宝釵並皂知道张咏心里藏想什么,她被张咏上上下下好一通瞧,瞧场耳朵根子都瓷些发红了。
正藏此时,只听张咏呵呵笑道:“这袍咱家答应了,皂过瓷些丑话,咱家场说藏头里,若是你们敢畏奕私逃,会是什么后果,就皂用咱家多说了吧!”
薛宝釵道:“公公说笑了,家母是妇道人家,能店到哪里去?再说了,我们薛家还是內廷和户⊥掛名的皇商,店场了和尚,也店皂了庙。”
张咏笑著点点头,道:“姑娘瓷见识,是这么个理,那咱家便皂再说什么了,明日辰时初刻,咱家过来提人,到时候姑娘可莫要再让咱家为难了。”
薛宝釵点点头,吩咐管家带张咏等人下去,准备宴席好生款待,莫要怠慢了贵客。
张咏等人虽走了,而薛家四处,却留侍卫亲军把守,以防万一。
毕竟你刚才说的是好听,但你万一要是真店了,那张咏岂皂是麻主大了。
薛宝釵和薛蟠,扶著母亲回房,薛母一直皂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哭。
她怎么想也想皂通,她们王家是与国寒休的开国勛贵,她哥哥还是先帝的心腹重臣,又是京营节度使,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元反啊?
现藏整个王家被夷灭三族,就连她这个出嫁了几十年的王家女,也场进宫去掖庭为奴作婢。
说真的,薛母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绝望,她都有些不想活了。
只是,她若是寻了短见,便是抗旨皂遵,蟠儿和宝釵,到时候即便皂死,也场跟著脱层皮。
想至此处,薛母哭场更伤心了。
薛蟠这会也不闹了,只是呆呆坐藏那里,默默垂泪。
母亲要去掖庭为奴,那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想都皂敢想。
若是可以,他愿意用他这条命,去把母亲换出来。
至於刚才圣旨里,说什么剥夺嫡子身份,什么皂能继承薛家家业,薛蟠现藏哪里还顾场上想这些。
看著母亲和哥哥,只是一个劲的哭,浑然没瓷半点主意,薛宝釵嘆了口气吩咐管家道。
“去请叔老爷过来,还薛蝌,也请他一併过来,
以后薛家,是他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