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稍深了些,午闕与卫群是最后两个踏进客栈內的人。午闕隨手將门关上,也掩上了外边儿残忍的风雪。
人多自然就热闹了,原本昏暗的客栈又亮起了好几盏灯,碳火也加了好几大盆,一时间热火满堂,披著袍子都不禁汗流。
“让各位客官久等了,都是粗糙的酒肉,还望您们满意。”宋正笑脸而来,他便是先前开门的那个胖子。其身后还睡著几个年轻的邮差,他们几人捧著盆子几人捧著酒。
几大盆子肉还连著骨头,剔都懒得剔下,就是用盐水煮熟的。不过肉再怎么煮都是香的,腾腾热气伴著诱人的肉香。
糙汉子们不讲究这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盆子才放下他们便爭先抓扯,也不顾油污送到嘴旁便是啃!
冷月燕的待遇则要好上太多,她眼前的肉是亲自剔好的。一盘煮羊肉,一盘酱牛肉,还有一盘谁都不愿意去洗的腊肉。
“冷姑娘您请慢用。”宋正端来了一碗米饭与最后一盘菜。
是青色的小菜,要知道在这大雪封天的冬月里,想要找到这么一盘菜是很难很难的。
这一桌子菜自然会引人嫉妒,在眾人赤裸裸地目光下月燕羞红了脸,她三度举起筷子都放下来。
她望著坐在对桌自顾喝酒的燕青,嘀咕道:“喂,这些菜很难得吧,他们怎会这么费心思与你弄?”
燕青不说话,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啪!”的一声就放在了桌上。
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事也不用做。鏢师们那嫉妒的眼神也只好收回。没错没错,有钱鬼都能帮你推磨,何况让人闭嘴?
“你放心,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月燕饿坏了,再没了顾虑后她也不顾斯文大块朵颐起来,她边吃著边閒谈道:
“我知道,你对我这么好一定是想巴结我爹,但我很明確地可以告诉你,你这么做毫无用处,因为我已经与我爹……不,与冷无非!我们已经断绝了父女关係……”
燕青的手中的酒碗只踌躇了三个呼吸,他並非是吃惊冷月燕的这一席话,他只是纳闷冷无非这样一个名动天下的英雄为何会生出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
“我猜你一定很吃惊对么?这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娘死得早,我爹从未管过我,我出来这好几个月他也许都不知道。他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
冷月燕是在倾述,她这么说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旁人知道冷无非的不好,这样她的心头至少会好上一些。
又是个女儿家的玲瓏心思罢了。
“可是我並不知道冷无非是谁呢……”燕青的確从未在月燕面前提起过她爹。
“你少来!你以为我是傻子么?”月燕放下筷子,看她的眼神就好似换了一个人。想想也是,她爹都那么聪明,她又怎么可能是笨蛋?虎父无犬子。
燕青轻嘆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又到处去行侠仗义么?”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我哪儿都能去,就是不会再回苏州城,除非……没有除非,就算是我爹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回去!”
燕青一眼便看破:“原来你离家出走的目的就是想要你爹亲自来接你……”
月燕心头『扑通』一声,她的心思先是被猜中了。於是她瞪著眼怒驳道:“我才没有离家出走!我是隨著我小叔……”话说一半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该说的话说完了,不该说的话也说漏了嘴!
燕青嘴角微翘,他猜得果然没错。苏州城在江南,就凭冷月燕独自一人又怎来得到此地,且还与霹雳堂染上关係?
“冷姑娘,你莫要著急,喝杯酒水冷静冷静。”燕青倒了一碗烈酒推至月燕面前。
月燕哪还顾得眼前的是酒还是水?她抓起酒碗便鯨吞下肚。这本是压惊的酒却烧红了她的俏脸,跳动的火光,迷乱的眼神,下肚的热气再两三下间便衝上眉头。
她打了个酒隔似笑非笑地指著燕青:“这酒……好好喝……”
一杯不倒,那就再倒一杯。月燕竟自己拿过酒罈开始斟酒,可酒还未过半碗她便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而去……
午闕静静地坐在一旁,卫群给他送来了一坨好肉与一碗好酒,他却未看一眼而是自顾著取下自己腰间的酒袋小酌,似在思绪著什么。
燕青將几碟菜餚搬到了午闕的桌前,月燕毕竟是个姑娘,吃不了多少还剩下了许多。他坐下招呼午闕道:
“这顿饭我可了整整一锭金子,你要赏脸吃几口。”
午闕先瞥了一眼旁桌醉去的月燕,他摇头道:“你就打算让她睡在这儿么?”
“你应该知道我灌醉她的目的。”燕青答非所问。
“酒后吐真言。”
“醉酒要在半醒半梦之间,那时候问话要比拷问都来得有用。”
“倒真是有趣,那以后若要审人乾脆將他们灌醉,这比严刑拷问要有用得多。”
“不不不,我只是捨不得严刑拷问她,当然我也不敢,要不然我一定会让她哭著说出隱瞒的一切的。疼痛还是这世上最容易让人开口的法子。”
午闕终於放下了酒袋,他拿起碗中的肉也开始豪爽的啃咬,他道:“有时候啃骨头要比吃切好的肉还要爽得多,那种从他人身上撕咬下来的肉,咀嚼起来都香得多。”
燕青却拿起筷子夹肉入口,他道:“那是野兽的思想。”
“人也是兽,无可厚非。”
“那我呢?我正用筷子吃呢。”
“你是衣冠禽兽。”
“世人皆披衣,遍地都是衣冠禽兽,就算一尘不染同样披著一张人皮在偽装。兽不是人,人却是兽,兽做不了人的事,人却竟干些禽兽不如的事。”
燕青的言语很隨意,他站起身便走过將月燕抗在肩上。他现在就是在做衣冠禽兽该做的事,把一个女子灌醉,然后带进客房……旁人一定会误会他是衣冠禽兽的。
他就这样扛著月燕走上楼去,可才上三步阶梯——
“哐当!”客栈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呼呼呼……”风雪一头栽入客栈。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脚踹开门,好生无礼!
满堂人目光交错,他们都闻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刀剑纷纷握在了手头。
门口站著三个人,白衣胜雪不带一点污浊,他们自雪中来,黑髮也染白。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小店竟又来三位贵客……”宋正还是笑脸相迎,儘管客栈的门被踢坏了。
三人领头的是个冷俊男子,他眼神如刀不苟言笑,手里握著剑,隨时都可能出鞘的剑!
宋正似乎热脸凑上冷屁股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冷俊男子用目光扫视了一番,最终他將眼神留在了燕青怀里的月燕身上。
午闕起身,他悄然走至燕青身旁,低声道:“是囚仙宫的人。”
燕青瞧著怀中的月燕,他知道麻烦回来,但却想不到来得这么快。囚仙宫的主子正是冷无情!
冷俊男子抬手指向月燕,他声冷刺骨:“交出她,你们生,不交出,你们死。”
这句话挑衅了在场眾人,鏢师汉子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男儿,他们哪儿受得住这等气?而就在他们要发怒,燕青却走下楼並在眾目睽睽下將月燕放在了冷俊男子的手中:
“交了她能换来这么多人的命,值得!”
“你倒是识相。”冷俊男子瞥了他一眼便欲带人离去——
“等等!”
“嗯?”
燕青反手一块令牌丟给冷俊男子。男子接过令牌,只瞧了一眼,他的神色瞬时要恭敬了许多。
“回去告诉你们宫主,近段时间我会亲自去拜访。”
男子頷首也不多言,他拱手作揖只言一句:“告辞!”说完三人便转身退出客栈,不一会儿风雪拂过,几人如雪消逝在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