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窗外的蝉鸣。风把白纱窗帘吹起,轻轻拍打着墙壁。
江慈的双臂轻轻环绕着她,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礼节性的安抚。
她能感到他的鼻息紊乱,喷洒在她的发间?。
他思绪不宁,他正在思考,他在试图冷静,谢昭可不能让他思考。
她搂着他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
江慈的身体更僵硬了,他的手有些无措地停在半空中。
“我?听到他们?在叫我?的名字。”
“谁在叫你的名字?”
谢昭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怪物。”
江慈抬头?看了看壁画上的西洋精怪们?,他们?正俯视着他,对他微笑。
“这只是梦,谢昭小姐,你刚醒意识目前还不清醒,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他轻轻挣扎,想挣脱她的怀抱。
“陈家会发现我?是谁的。”她低低地说。
这句话让他放弃了挣扎。
“不会的,你多虑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他们?也不会再调查了。”江慈低头?轻声说。
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谢昭不会哭了吧,他有些惊慌。
他非常不擅长安慰别人。
“你现在很难过吗?”
江慈无措地思索了几秒。
“我?帮你倒一杯热可可吧。甜的东西有利于诱发血清素的释放,血清素升高可以调节情绪。
糖分摄入会增加你大脑中的多巴胺水平,你喝下去之后会对你目前的情绪有积极影响。”
谢昭的嘴角抽搐了几秒,大半夜孤男寡女,她抱着他哭,他就说这?
“或者?我?去借其他客人的狗给你抱一会儿?摸一摸小动物的皮毛,有利于增加内酚酞,能?使人平静。”
“不。”谢昭抱住他,抱得更紧了。
“让我?抱一会儿你。”
江慈想了想,拥抱也可以释放催产素和内酚酞,减轻焦虑和压力?。
他只好保持原地不动,轻轻地环抱住她,双手松松揽住她的肩膀。
江慈平时很不喜欢与?人有长时间?的肢体接触,他现在非常别扭,但是又不敢动。
谢昭之前也没有与?他真正的拥抱过,嗯,肩挺宽,腰确实挺细的,她摸了摸,乘机占点便宜。
他温热的呼吸非常轻,非常慢地撒在她的耳廓。
江慈现在呼吸都非常小心。
谢昭微微抬头?看他,正好能?看到他修长漂亮的脖颈,喉结微微地上下滑动。
他其实很不愿意被?她抱,谢昭家里的猫也是这样,很讨厌被?人抱,只有她假装难过的时候,猫才?勉为其难的被?她抱一会儿,但是尾巴会不停地不耐烦地上下扫来?扫去。江慈现在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也是扫得不停。
谢昭能?看出来?他的不情愿,但他又不敢拒绝怕刺激到她,她很想笑。
“谢昭小姐,要不,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现在也不早了。”江慈不知道她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提出。
“我?睡不着。”谢昭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很不稳呐。
“那我?们?走吧。”江慈说。
“去哪儿?”
“观星。”
他还记得她喜欢星空,虽然?她极力?否认过。
谢昭愣了一秒。
“现在还能?看到星星吗?”她有些抵触。
“最近有英仙座流星雨。今晚应该还来?得及去看,在附近空旷的山顶应该便于观测。我?有天文望远镜,我?开车带你去吧。”
*
车在夜色中,沿着海岸线急速飞驶。
风吹起谢昭鬓角的发丝。
她侧目,江慈专注地开着车,修长的手紧握着方向盘,手臂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昏黄的灯光下,他锋利的侧颜柔和了不少。
冷风一吹,江慈突然?清醒了大半。
他刚才?头?脑一发热,开车把谢昭带了出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一个经济犯罪科的顾问载着嫌疑人大资本家去看星星了,神经病吧?
他之前明?明?想过要绝对冷静地处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愧疚情绪所控制。
对于华尔街的资本家们?,江慈一直有着隐隐的敌意。
他自从成年之后,经济独立了在大学里工作,给检方当?顾问工作,他拿着中产阶级的薪水,住在中产阶级的社区里,他的同事?朋友不论是大学当?中的教授,还是检察官助理们?,都是有房贷,车贷,学生贷款要还的普普通通中产阶级,辛辛苦苦的打工人。
江慈从前的房东老太太,因为买错了金融产品,所有的养老积蓄血本无归,被?迫把自己一辈子的房子抵押掉,现在也不知道搬到了什么地方去。
他以前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他的学生曾去华尔街抗议游行?对冲基金非法交易对散户的剥削,然?后被?关进了牢里,他还去自掏腰包把他们?给保释出来?。
江慈不认为他的学生有什么错,他们?是比较激进,但他们?也只是想要公正。
从前次贷危机之后占领华尔街的游行?运动,人们?举着1%vs99%的牌子,游行?抗议财富分配的不公正,抗议华尔街巨鳄们?游戏金钱,内幕交易,非法操纵对于他们?的剥削,1%的有钱人,他们?越来?越有钱,反而去压榨99%的穷人,使他们?陷入更进一步的贫困当?中。底层人民站在一楼被?殴打,华尔街的精英们?站在二楼开着香槟,那些图片的刺激太深刻。
江慈成年之后脱离了家族,与?普通人生活在一起太久,他同情普通人,他同情楼下的人,他对楼上的华尔街巨鳄们?有一种?天然?的隐隐厌恶。
何况江慈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匮乏过,所以他对金钱看得很淡,对于因为自身的利益去剥削其他底层人的剥削阶级,他是不会有好感?的。
江慈当?然?没有激进到要举牌子去华尔街闹事?,也没有激进到想把所有资本家全都突突枪毙,或者?全部打入大牢里。
他只是隐隐有些看不惯。
所以江慈之前对谢昭也天然?的没有好感?。
她很聪明?冷静,他其实很欣赏聪明?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挺欣赏她的。
但是同样的她是资本家的身份,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查她天经地义,他自然?会死咬着资本家不放。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
江慈不知道应该把她算成楼下的受害者?,还是楼上的剥削阶级。
她从前是楼下的,底层的,被?剥削被?压榨的人,但是现在她已经坐到了楼上,坐到了开香槟的人之中。
可是他当?然?也清楚,不能?因为一个身份就对人有偏见,这是不客观不公正的。
只要她没有涉嫌经济犯罪那一切都好说,可是她如果真的涉及了内幕交易,他该怎么办呢?
江慈应该公正的把她交给检方,可是他总会想到谢昭也是不得已。
她这样一路走来?已经很苦了,他这么揪着她不放,是不是太残忍?
但是他如果只保护她一个,那谁来?保护普通人的利益?
风吹得江慈头?更疼了。
终于车开到了终点空旷的山顶上,夜里凉了,江慈拿了一件外?套给谢昭披上。
谢昭把座椅调低,半躺着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正打算调戏江慈两句。
“如果不进华尔街,你会去做什么?”江慈突然?问。
她刚刚想好的话噎住了。
谢昭之前一直很回避这个问题,其实她从来?都不敢去深想。
她从小就对天文有种?天然?的兴趣,而且她头?脑聪明?,又很擅长学习。本来?她可以继续她的理想,也许她会在大学里做研究。
但是姐姐的死彻底改变了这一切。长姐如母,姐姐对她非常好,姐姐死了谢昭自然?要为她报仇,这是道义,她不得不做,非做不可的,她没得选择。
谢昭亲手掐断了另一条路。所以她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另一条路,因为她怕自己会后悔。
如果后悔,岂不是非常对不起姐姐?
她怎么能?顺顺利利的继续自己的理想呢?她唯一的亲人都已经死了。
她可以对不起天下所有人,她可以对不起她自己,但不能?对不起姐姐。
所以谢昭没有选择,她必须进华尔街。
她必须成为比陈董有钱有势,比他们?更残忍更狠的人,这样才?能?弄死他们?,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谢昭总是这样不停的告诫自己的。
她真正的理想是什么?无关复仇的话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她想自由选择的话,她的理想是什么?江慈两次提到天文这个话题,她都很想回避。
这个男人真是很烦啊,谢昭心想,我?只是想跟你玩一下感?情,你为什么要谈这么沉重的话题?
“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江慈说,“我?们?还是等等看有没有流星雨吧。”
谢昭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江慈下意识想往旁边让,但最终没有动。
他们?等了一会儿。
“我?们?回去吧。”谢昭笑了笑。“我?刚才?才?看到,流星雨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她扬了扬手机。
“对不起。”江慈赶紧道,“我?之前是没有查清楚。”
“没关系。”谢昭反而如释重负。
她真的不想再继续思考与?星星有关的任何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