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邦送的这台索尼随身听, 一下在胡同里头炸开了锅。
“听说还是国外来的!”蒋晓霞和丈夫提起来,话就说得有点酸溜溜的了:“知道她挣钱,可也不知道那么挣钱,怎么开家小饭馆, 又是外汇券, 又是随身听的!”
自从宋明瑜这生意越来越好, 徐伟康在家偶尔就能听到老婆的抱怨,他一翻身, 闭上眼睛睡觉:“不是小饭馆挣钱, 是明瑜开小饭馆才挣钱。”
现在厂里不用鼓励,也有一大堆人争先恐后地要搞什么个体经济。
结果呢,一大堆铺子, 不是匆匆忙忙倒闭, 就是虎头蛇尾,前头赚得多, 后头就跟不上了。
蒋晓霞不说话,她吃不着葡萄心里酸,可她不傻, 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 南城那么多饭馆, 怎么就偏偏宋明瑜这家店日子过得那么好?
连港商都来她这儿吃饭,还那么赏识她!
“算了,不说了, 越说心里越难受。”蒋晓霞咕哝一句, 也是翻身继续睡觉,“人家当个体户赚大钱,咱们还拿死工资……真是没天理了。”
胡同里和蒋晓霞一样内心艳羡的人是绝大多数, 有的和她一样假装不在意,背地里忍不住就说些酸话。
有的却是羡慕里夹杂着好奇心,周末大家都不用上班,高彦芝带着小蝶,还有林香一家人,都聚在了宋明瑜的小院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小小的walkman上。
陈继开的想法比较质朴:“这东西能放英语磁带,天天听,那英语不得考满分啊?”
宋明瑜还没说什么,宋言川脸都皱了:“陈叔叔,这么好的东西,买来光学习多没劲。”
什么有劲呢?宋言川信心满满地给出了答案,“听歌啊!”
“好好的学习机,拿来听歌?”
陈景行尴尬地打断陈组长的妄想:“爸,这个发明出来就是听歌的……现在流行嬉皮士文化。”
“嬉、嬉……”
陈念嘉轻声帮她爸找补:“嬉皮士。”
“这就是嬉皮士!”宋言川声情并茂地唱起了披头士的《hey jude》……当然,五音里头没有一个在调上。
但他表情投入,好像在开演唱会。
那边群魔乱舞,这边,高彦芝在观察随身听的样子。
她平时胆子大得很,这种时候却连碰一碰都不敢:“这要是不小心给按坏了,真赔不起!”
她不仅自己不敢碰,也不让小蝶靠近,小孩子难免活泼,等会要是给明瑜弄坏了,她怎么交代?
宋明瑜却主动让她试一试:“高阿姨,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坏。”
八十年代的电器本身就耐用,随身听就更是其中翘楚。
她前世有个认识的音乐区up主就很喜欢收集这些千禧年前的音乐设备,最历史悠久的一台,比她手里这台随身听还要大几岁,但还能正常播放音乐。
“来,高阿姨,你听听。”
高彦芝几乎是僵着身体,任由宋明瑜把耳机戴在了自己脑袋上,听着里头汩汩流出的音乐,整个人动都不敢动。
等宋明瑜再把耳机摘下来,小蝶立刻就缠着妈妈问好不好听,“小蝶也想听。”
宋言川给小妹妹讲道理:“小蝶,你太小了,这个你戴上就掉了。”
小蝶撅起嘴,又去缠妈妈,高彦芝呆愣了一会儿,被女儿晃得东倒西歪,这才回过神来。
“其实我听不懂,但感觉就像……就像是在我脑子里放歌儿一样。”
“放的是港城那边的歌。”宋明瑜笑着解释,“高阿姨,是不是比收音机要听得清楚一些?”
这年头家家户户倒是都不缺收音机,听个响那是没问题,但要听歌,那不好意思,人家广播电台放什么,就只能听什么。
倒是南城百货大楼的电器柜台买得到最新出的录音机,可体型硕大,扛在肩膀上跟大板砖似的。
公园里头经常有人扛着去锻炼身体,还有人听着迪斯科音乐男的女的一起翩翩起舞,这就颇让许多“老古董”不能理解。
又大又吵!
可随身听不一样,就比巴掌大一点,还带一副细细长长的耳机。
随身揣在兜里,靠着这么个长长方方的小铁盒子,里头竟然就能听到音乐?
真是想都不敢想!
高彦芝想都不想:“那肯定的呀!”
林香之前就已经体验过这个随身听的好,忍不住就和高彦芝感慨:“你说咱们天天在车间里头走来走去,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小东西,能随时随地听听音乐,是不是人也没那么累?”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毕竟车间里头有设备,高速运转的流水线需要她们一直盯着,听音乐是不可能的,然而高彦芝明白林香想说什么。
“这日子一天天的变得太快啦,咱们年纪大了,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高彦芝摸摸女儿的脑袋,“或许等小蝶她们这一代长大,家家户户都能用上这些好东西了。”
别人不知道,宋明瑜却是知道的,仅仅只是十年后,国内的电子产品的确会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戴着耳机听歌,到时候会变成一股潮流。
林香笑着摇摇头。
“就是因为生活一天一变,咱们不落后别人什么,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不会就学,没钱就去挣——明瑜鼓励我做衣服拿去卖,我一开始也怕,现在不是也慢慢就适应了。”
那两百多块钱对林家来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她晚上和陈继开躺在床上说话,头一次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憧憬。
也许她家也能买得起电视,冰箱,也能和明瑜一样,去百货大楼不用担心囊中羞涩,而是可以给儿子女儿买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也能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
“要不是我和你当了好多年老邻居,我还真不信这话是你说出来的。”高彦芝打趣,“跟明瑜说话一个调调。”
话题转到宋明瑜身上,高彦芝有些好奇,“明瑜啊,听说你要再开一家店,是真的不?”
宋明瑜颔首承认:“对,是要再开一家。”
“打算给小饭馆扩一扩?”
“小饭馆这边暂时不扩了。”宋明瑜解释道,“我打算开一家小吃店,专卖酸辣粉。”
说来也巧,还是之前那个假冒明瑜酸辣粉的骗子给了她灵感。
现在所有的菜品都是混在一起的,店里头能接待的客人有限,倒不如把酸辣粉单独分出去起一家店铺来。
“就叫明瑜酸辣粉。”
当然,开这家店不是宋明瑜最终的目的,“我打算把这个酸辣粉给做成连锁。”
前世,南城就有一家名气很大的酸辣粉,宋明瑜几乎每次去,那门口都是大排长龙,还不仅仅是南城人喜欢吃,外地来的游客也赞不绝口。
她穿过来之前,那个品牌的酸辣粉已经是国内最有知名度的酸辣粉之一,还远渡重洋,在海外开拓市场。
然而在此时此刻,距离那家著名的酸辣粉开出第一家店,起码还有好几年。
巨大的市场潜力,加上宋明瑜这辈子已经靠小吃比赛牢牢地占据了先发优势和主动权……这要是不抓住机会,那也太亏了!
高彦芝听得一愣一愣的:“连锁?”
“就是很多分店。”林香提前听过宋明瑜解释这个事儿,“比如说江北一家,沙区一家,到处都有。”
“那岂不是走哪儿都能吃到!”高彦芝光听着都觉得稀奇,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可是明瑜,这样你不就得在每个厂子门口都去弄个门面吗?”
这年头房子又不能买卖,只能租,而且还不是每个厂子都有这么大,可以用来砸墙开店的小院子出租呢。
“这得费多少工夫和钱啊?”
宋明瑜和林香相视一笑,林香卖了个关子:“你就就等着看吧!”
……
早上七点,菜园火车站门口。
“好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摆。”
薛绍放下挑担,招呼身边的两个女孩抓紧时间把摊位支起来,又嘱咐,“彭倩,别忘了牌子!”
叫彭倩的女孩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从背包里面翻出一块写着“明瑜酸辣粉”的牌子,放在了摊位前。
彭倩,锅炉厂的“待业青年”。
但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更多时候,她会和别人介绍自己是“知青二代”。
“我不是锅炉厂的职工子弟,我进不了厂,人家不让我进,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锅炉厂的?”
这句倔强的话背后,是彭倩始终碰壁的找工作生涯。
尽管她们一家都回到了南城,但工资都微薄,分房福利轮不到他们,彭倩也进不了厂。
一家人蜗居在彭倩外婆家里,因为家里面住房不够,她这个大姐只能离开家人,在亲戚之间兜兜转转地寄住。
对彭倩来说,南城的生活比想象中更难,她只能不断想办法打零工,自己寄住要给亲戚家交饭钱,吃穿用度再节约也得花钱,一个月下来攒钱是不可能,甚至偶尔还入不敷出。
彭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岗位不合适你”,“我们要本地长大的”。
她经常跑知青办和妇联,然而在那里她只见到了更多因为待业而满脸惶恐迷茫的同龄人。
就在彭倩以为人生只能像这样过下去时,突然妇联把她叫了过去。
在那里,她见到一个和她岁数差不多大,但穿得很体面,长得也很漂亮的女孩。
平时不苟言笑,对她来说特别遥远的瞿主任,在那个年轻女孩面前却特别温和亲近。
“这些女娃娃我都比较了解,手脚勤快干净,都是本分老实的性格,你想招人,这几个都是特别合适的。”
彭倩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同龄女孩的名字叫宋明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