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45章 相认 若夫人介意,我认罚便是。


    戚白商凝伫在医馆内,足有五息之久。
    紫苏皱眉松开了连翘,认错道:“姑娘,是我办事不周。那日代姑娘赴约后,今日街上遇见,没防备被他缠上了……”
    戚白商屏息,轻抬手,止住了紫苏的话音。
    她颤垂了长睫,清音徐徐:“安府门庭显赫,目下无尘,母亲与我岂攀得起?。”
    说罢,戚白商转身向内。
    “夭夭……”
    身后,安仲雍痛意颤栗的哑声?缠住了戚白商的脚步。
    她眼前像模糊晃过幼时被舅父拿着铜铃铛逗乐的残影。
    六亲孽缘,终如?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戚白商背身对着门外,慢慢垂低了长睫,压下泪意,也一并吐出?微颤的息声?。
    “连翘,”她偏首,“领他到内堂。”
    最贪趣的连翘此刻也大气?不敢出?,小心应声?:“是,姑娘。”
    “……”
    戚白商在医馆中坐了半个时辰的诊,才姗姗迟来?了后院。
    此间,安仲雍已擦干了泪,手里紧紧攥着那方绣着海棠的帕子?。
    在未找来?时,他在府里寝食难安地焦急了好些?日子?,想过许多该如?何?与那个孩子?确认身份的问题,只是如?今只见了一眼,他就知晓,什么?都不必问了。
    她是,她一定是。
    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个孩子?,与望舒那般像了。
    于是亟待确认便成了近乡情怯,安仲雍时时去内堂,隔着屏风,眺看那个在外堂坐诊的姑娘。
    他情不自禁地观她言,观她行,观她与病人轻声?慢语时的眉目神色,看着看着便又忘了打好的腹稿要说什么?,只是又恍惚又难受,时而又喜从中来?。
    就像是他那个去世多年的妹妹,又一次回来?他身旁了。
    戚白商进到后院,落座而抬眼时,撞见的便是安仲雍这样似念故人的目光。
    她微微垂眸,清音徐懒:“安大人。”
    安仲雍醒过神,仓皇又无措地否认:“我如?今只是布衣,偶去崇文坊的公塾教书,你若实在不愿唤我舅父,就,就唤我一声?先生也好。”
    “先生。”戚白商从善如?流。
    “好,好……”安仲雍攥着海棠帕子?的手紧了紧,“你这些?年家住何?处,过得可?好?”
    “还好。”
    戚白商轻抚过茶盏杯沿。
    “你既是借着重阳宴将帕子?与信放去了我那儿,想是本?就知晓自己身世,这些?年为何?不回来?安家呢?”安仲雍急切问。
    戚白商轻撩眸,缓声?:“我记得,十五年前,是安家将母亲与我驱离。”
    “——”
    安仲雍一哽,嘴唇嗫嚅了下,面色也苍白几分,“父亲并非本?意……”
    “是不是本?意,重要么?。我以为,结果才更?重要。”戚白商轻声?说道,“母亲病重将去之时,我都未能?等到安家的一个人。”
    安仲雍颤声?:“你母亲离家那两年,断不肯再与安家往来?,更?不肯告知住处,只许你姨母去探望。等到我们知晓时,她早已——”
    姨母……
    安萱,安贵妃么??
    使?母亲当?年害病而亡的秘毒,与婉儿之前的急性发作不同,而是日积月累,聚沙成塔。若安仲雍所言不假,那安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安萱了?
    戚白商心念暗转,面上却清缓如?初。
    她指尖轻拈起?盛着药茶的茶盏,啜了口,才幽幽问道:“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今日,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安仲雍忙抬眼:“何?事?”
    “十五年前,”戚白商话声?一顿,抬眼,“安家为何?要将我母亲驱离府中。”
    安仲雍脸色微改,手中捏着的帕子?都跟着颤了颤。
    他牙关轻叩:“夭夭,此事并非舅父不愿告诉你,只是其中牵涉甚广,你知道得越少,对你就越是安——”
    “可?是与裴家贪赃谋逆案有关?”
    “……!”
    安仲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看向她。
    紧跟着,他面色骤变,沙哑着声?低问:“你在查那件事?绝不可?!!”
    “为何?。”戚白商神色不动。
    安仲雍急切道:“那件事对圣上、对宋家、对安家,乃至对满朝文武,都是绝不可?触的逆鳞!”
    戚白商淡淡转开了脸:“看来?,我母亲确是受此事牵连,才被安府驱离的。”
    “——”安仲雍急得捏住了桌沿,“你当?真非查不可??”
    “我已经在查了。”
    戚白商回眸,“忘了与先生说,我如今身在庆国公府,戚家。我兄长便是前几日在兆南被追杀的大理寺正?,戚世隐。”
    “什么??你是戚家……”安仲雍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你就是那个赴兆南行医救兄的戚家长女,戚白商?”
    “是。”
    “那你可?知,你和你兄长早已犯了大忌,连你外王父与大舅父都对你们——”
    “我知晓。”戚白商平静打断,“自我入京以来?,安家数次要置我于死地,这份礼,我定会?还的。”
    安仲雍眉头恸结:“你……你与安家本?是同根,何?必如?此……你势单力薄,如?蚍蜉撼树,又怎斗得过他们啊?”
    “那树倒之日,便是其下掩藏的污秽旧事大白之时。至于结果,为何?斗不过?”
    戚白商轻声?道。
    “安家久居青云之上,侵吞灾银、卖官鬻爵,作孽无数,不知人间疾苦。想是早已忘了,无根之木,怎得长久?我与兄长同行,背靠公理大义,理、义之内,是天下百姓。兄长所究,乃民心相向,唯不忘民心,以苍生为沃土,着根之芽方可?平青云、昭天理——既是天下民心所向,又有何?须惧?”
    “……”
    安仲雍眼神烁动,神色维艰:“可?你兄长清正?刚直,不知变通,又如?何?斗得过宵小手段?”
    “那好在我并非不通世事的闺阁女子?,尚有一二自保手段,可?助兄长一臂之力。”
    戚白商说罢,起?身。
    她想知道的已经尽数知道了,余下的,这会?便是问,安仲雍也不会?对她说。
    戚白商刚要显出?送客之意,又想起?什么?:“夭夭尚在人世之事,先生便不要再与安家任何?人提起?了。”
    安仲雍急声?:“你祖父也十分想念你——”
    “若舅父,不想我与母亲一样销声?匿迹、此生再不复相见的话。”
    戚白商淡声?打断,抬眸。
    “便不要再提起?。”
    安仲雍颤声?:“为何??”
    “…理由有万千,”戚白商轻哂,嘲弄尽压于眸底,“当?下之由,那许是,我怕和母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遗恨世间罢。”
    “——!”
    安仲雍手里一抖,那方海棠帕子?终究飘落于地。
    他僵坐几息,弯下腰,翼翼将它捡起?。
    到此时他才发现,它已经很旧,很旧了。
    就像他日日所念的,记忆里那个扶着海棠花言笑晏晏地回眸唤他的妹妹,早已如?前尘旧事,飘散成烟,零落尘埃里。
    “……”
    戚白商随老?师游医近十载,人心她看得分明。故而也知安仲雍并非虚情假意。
    可?那又如?何?呢。
    她心里一叹,正?要送客,身后屋外忽然传来?连翘的急声?:
    “姑娘,您快出?去看看吧!”
    “?”戚白商回身,“怎么?了。”
    “府里三姑娘的丫鬟方才跑来?医馆找长公子?,说是长公子?傍晚赶去了秋猎行宫,欲面圣禀案,转身工夫,人就不见了!”
    “行宫?”
    戚白商脸色微变,提裙便要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安仲雍恸然哑声?:“…等等!”
    ——
    一个时辰后。
    夜色满落深山,山林丛木间,连翘焦急地缀在戚白商身后。
    “姑娘,你等等我啊。”
    “你快些?。”
    戚白商提着只灯笼,匆促跟在走在前面的戚妍容的丫鬟身后:“还未到吗?”
    那丫鬟应声?:“就在前面那片山石后,大姑娘小心,这儿山路难走得很!”
    “嗯。”
    戚白商应着声?,跟在丫鬟身后,急匆匆转过山石。
    只是刚一定足,骤然一道香雾便迎面洒了上来?。
    来?不及躲避,女子?一惊,手中灯笼跌落。
    下一刻,她便阖眼软跌下去。
    藏躲在山石后的侍卫与戚妍容的丫鬟对视颔首,侍卫负起?晕厥的女子?,便快步朝夜色中的山路遁去。
    而丫鬟立刻熄灭了灯笼,悄然退开。
    直至连翘追过来?,遍寻不见,急声?四顾:“姑娘?姑娘?!”
    “……”
    暗处,丫鬟嘴角一勾,冷笑着转身,躲入丛林密影里。
    一炷香后。
    山路上,一驾马车悠悠驶入行宫。
    车内烛火昏昧,难辨人面。
    刚进入车里的安仲德皱眉,扫向角落里看着晕厥女子?的青年:“明儿,为何?不多点几盏灯?”
    谢明一僵,回过身:“舅父。…我是怕行宫今夜官眷太多,被人看到了面目。”
    “不错,考虑周到。”安仲德坐在外侧,扫向马车最里面那个躺倒在阴翳里的女子?,“准备周全了吗?”
    “是,戚世隐已经在启云殿内了。”
    安仲德点头:“今夜之事,必须成功。否则你母妃、你,还有整个安家皆将临万劫不复之地,你可?明白?”
    “…自然。”
    “听闻这位戚家长女貌美绝伦?你二哥起?了色心不说,连谢清晏竟都对她属意。各府传闻里,称她上京第一美人,哼,我看他们是没见过当?年真正?的上京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