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长公主?府。
“夫人啊,你再尝尝这?道金铃炙,那可是我专门从湛清楼请来——”
“殿下,将军!”
元铁麾下,一名?巡捕卫中郎将身?着铁甲,手扶长剑,快步穿过?回廊,跪在了正用宴的明堂前,声色疾厉。
“宫里传回消息了。”
“晏儿如何?”长公主?当?即推开了元铁拦在她?面前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有?些紧张地攥紧手中的帕子,“莫非是他不肯成亲,惹恼了陛下?”
“并非如此。今夜宫宴中,谢侯已向圣上?求娶戚家之女。”
元铁拿箸的手掌停顿了下。
而长公主?面色微惊,跟着便露出喜色:“晏儿果然对戚二姑娘有?意。”
中郎将沉声道:“但此事惹得龙颜不悦,责他另思。然谢侯决意再请,圣上?为此大怒,拂袖离宴。谢侯如今正长跪九华殿中。”
“长跪?”长公主?有?些急了,“陛下怎能——”
“哎诶,夫人莫急,”元铁回神,憨笑着截住了长公主?的话头,“他们这?群听墙根的,懂什?么,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事!陛下向来盼着晏儿成婚,晏儿都松口了,陛下怎么会不悦呢?”
他一顿,看向中郎将,声音放低缓了:“说不得,是为了别的事情?……”
中郎将被那虎目一瞅,顿时带汗低头,急中生智:“…是,今日两位皇子殿下为了寻一绝色医女,远赴城外,误了宫宴,本就惹了圣上?动怒。”
“我说嘛,夫人你看,原因这?不就来了?”元铁收回目光。
长公主?有?些焦急:“可陛下不会无故迁怒晏儿……”
“也许是疼你这?个妹妹,觉着晏儿不告父母就奏请,太失礼了呢?”
元铁胡说八道地轻扶着长公主?的肩,让她?落回座去,熊掌拍着胸口大包大揽:“这?样吧,今夜我就去换岗巡防!顺便打探一二!夫人你就在府中等着,宽心,不会有?事的!”
“……”
一番和元铁那五大三?粗的外表完全不同、称得上?温柔小?意、叫旁边跪着的中郎将都不忍直视的安抚过?后。
“照顾好你们殿下,今夜给她?在房中燃上?清静香,”等长公主?由嬷嬷送回房后,元铁对着她?贴身?侍女几番嘱咐,这?才直身?向外,“魏宽,跟我走。”
“是,将军。”
中郎将立刻起身?,跟上?了从身?侧掠过?的大黑熊似的身?影。
今夜月黯星沉,地白惨淡。
沿着长公主?府广袤园池之上?的曲折回廊,一路向外,月色不明,连向来憨厚粗野的元铁的脸上?都显出几分沉翳。
“将军,”中郎将魏宽作为元铁亲信,这?会近身?轻声,“今夜宫宴,陛下确是在公子执意求娶戚家女之后才大怒离席的。”
“我知道。”
魏宽略惊,不解抬头:“那将军也知晓,圣上?为何动怒吗?”
“还能为了什?么。我儿子选的这?桩亲事,他那个做舅舅的不满意。”明明是笑,夜色里拂落湖面的声音却有?些沉。
“可这?不是陛下迫公子选的吗?”
“……”
元铁蓦地停身?,扭头看他:“我看你是叫坊市里那些风言风语灌了脑子了。”
“啊?”
“你当?陛下真想让那小?子在戚婉儿和征阳之间二选一?”
“不、不是如此吗?”
“是的话他早就赐婚了,哪里会等到今日?老?二老?三?之间,他是想逼着我儿子一个都不选,早早断了他们的念头,这?才三?番五次地催促!”
“……”
魏宽惊怔在原地,好几息过?去才回了神,连忙追出了长廊,跟着绕过?月洞门,急道:“那将军,公子今日在宫宴中岂不是犯了大错?”
“……哼。”
元铁笑了声,很?是骄傲地一捋胡子,停在了马厩前:“我这?个老?子能想到的,那小?子早八辈子就想透了。”
魏宽为他牵出马来:“公子既明知圣意,为何宁可惹怒龙颜,也要求娶戚家女?”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
元铁拽过?缰绳,凶相道:“这?事儿不该你来回禀我,难道还要老?子亲自?给你查去?”
魏宽一噎,无奈道:“公子心性如静水流深,将军与他父子同心都不明所以,属下自?然也无能为力啊。”
“啧,要你何用。”
话间,两人出了府中侧门。
元铁翻身?上?马,遥望着夜色里那座巍峨宫城的轮廓,他面色微慎:“难不成……”
魏宽忙抬头:“将军有何猜测?”
元铁眯眼道:“那个戚家的小姑娘,长得真就跟天仙儿似的?”
魏宽:“…………”
——
“戚家那个女子,当?真这?般好?”
皇宫寝殿。
隔着太清殿后的洗月池,谢策遥遥望着太清殿的灯火,不悦地回过?身?,问身?后太监。
太监小?心道:“陛下是问二姑娘?”
“怎么,戚家很?多姑娘?”
“回陛下的话,倒也不算多,在籍是有?三?位。其中二姑娘戚婉儿是庆国公嫡女,才情?姝绝,名?冠京城,三?姑娘戚妍容是老?国公膝下二房所出,貌美,但无甚才德之名?。与谢将军牵系颇多的,便是二姑娘戚婉儿。”
“那大姑娘呢。”
“那位,坊中传闻…奇丑无比,似乎已定了平阳王府的次子凌永安。”
“?”
谢策回身?,略微挑眉,沉声作笑:“凌永安,好啊,也是一桩不错的姻亲。”
“……”
太监不敢接话。
直到谢策淡下神色,似无可无不可地道:“与朕讲讲那个戚二姑娘。”
太监松了口气:“听闻戚家婉儿姑娘是京中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文采,不逊男子。谢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属常数。”
“美人关?”
谢策凉声重复,听不出是笑是怒。
“琰之自?少时长养于春山,朕未能抱过?他。年过?十二才归京,那时起性子便淡,后来随了军更?甚。不像老?二老?三?,整日在朕面前故作恭孝亲近……但他也从未忤逆过?朕——今日可是头一回。”
太监哂笑道:“陛下,二殿下和三?殿下可是龙子,对您自?然更?亲近。谢将军虽是陛下外甥,但又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呢?”
“是么,可朕为何觉着,比起老?二老?三?,他的脾性都要更?像朕一些?”
“……!”
太监脸上?的笑一下便僵住了。
谢策说得轻飘飘的,像句玩笑话。可帝王玩笑也是重逾千斤的,何况还是关乎立储的国本之事,一句接不好,就能被压个粉身?碎骨。
敢妄议此事的,下场分明——
今日早朝,陛下为朝臣谏言立储之事发怒,杖责了好几个言官,他们留在宫门外的血可都还没干呢。
就在太监膝盖发软想往下跪的时候,身?后小?太监进来传禀的声音救了他。
“陛下,二殿下与三?殿下求见。”
“宴都散了,他们还来做什?么。”谢策不动喜怒地平声问。
小?太监僵着抬头:“应、应是想为谢侯爷求情?的。”
“求情??”谢策笑了,回过?身?看向身?后太监,“你听见了吗?朕的两个好儿子,自?己的错都顾不得认,先要给他们表哥求情?——轻重缓急,他们当?真是算得分明啊!”
小?太监吓得噤了声。
贴身?太监强笑道:“两位殿下也是怕陛下气伤着身?……”
“不见。”谢策收了笑,望回洗月池中,“叫他们各自?回宫去吧。”
“是,陛下。”
小?太监擦了把汗,忙不慌地跑出去了。
太监见状,咬了咬牙,小?心开口:“今夜两位殿下怕是难安寝了。”
“朕做皇子的时候,规行矩步,上?孝下悌,照旧没有?一日是安寝的,”谢策轻眯起眼,“笼络人心的招数尚未纯熟,便跑去谢琰之面前卖弄……君臣不立,还肖想储君之位。若真叫他们坐上?去了,那丢的是朕的颜面,是大胤的颜面。何况颜面事小?,国事体大!”
太监恭慎伏身?:“两位殿下毕竟年纪还小?。”
“小?么?”
谢策眼底如火星落于柴林,几乎瞬间便要在平静之下掀起万丈火海。
这?是他今夜第一次真正动怒。
只是那份怒意最终却被他眼底的痛意冲刷,浇灭了。
谢策不知因何叹了声气,负手而立,遥望了眼庭外湖上?的星夜:“……远者不提。便是谢清晏,他在他们这?个年纪,早已是北境赫赫有?名?的少将军。以他们如今德行,再不磨练,将来如何驾驭得了群臣?”
谢策轻眯起眼,望着太清殿遥遥灯火。
融融暖色落在帝王眼底,却比秋霜望着都叫人冷漠。
“此事,就该叫他们一个又喜又怕,一个又怕又喜,这?才公平。”
太监跟着瞅了眼九华殿,惦起那位还带伤跪着的侯爷:“那谢将军求娶之事,陛下准么?”
“为何不许?”谢策冷然笑,“等他跪过?了天明,便告诉他,此事、朕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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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琅园。
“谢琰之啊谢琰之,你是美人迷心窍,疯了不成??”
云侵月冲进来,对着榻上?养“伤”的谢清晏上?来便是一通骂:“原本作壁上?观,你却非得以身?入局,惹火烧身?,我云鉴机见惯了天下蠢人,头一回见祸水东引引到自?己身?上?来的——是嫌朝中盯着你一举一动寻过?错的人还不够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