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月(1V1 H)

谁不让你坐了


    菜一一摆开,四个人也围着桌一并坐下来。
    一时无话,一行人各自对视几眼,却忽然齐齐朝吴安看过去。
    吴安本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自己碗里夹着菜,叫几人凛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坐直了身子,又瞧见几人只是齐棱棱地盯着自己,便嘿嘿两声,调笑道:“这么吓人,难不成是瞧我方才贸然多嘴,来兴师问罪了?”
    林戗低眉道:“我们几人早先对吴小军师多有冒犯,只因乍然相见,底细不清,也算有些考量在,总归也算不得错。只是吴小军师方才种种,也是保了咱们南营军的颜面,是我们几人万万思虑不到的。从前之事,现下想来,倒是得道一声不是,日后军中往来尚密,还望吴小军师不计前嫌,与我们多多指教。”
    两军乍一交汇,总免不得要分出个上下,完颜琼方才话中几番敲敲打打,虽始终未说过什么太过分的话,却也是有要压人一头的意思。
    南北地人身份缘由,本就敏感。
    他在争的,不是简单的战场上的指挥权,而是全势的压制力。
    忍气吞声或许能暂避锋芒,只是这气势一旦下去,整个南营军日后便不免要看人眼色,处处吃亏,故而沉烈在完颜琼面前并未给出太过鲜明的态度。
    方才情景下,他们虽心下难免焦急,却一时想不出恰当的法子。
    吴安的做法虽的确有些胆大妄为,却也是不失其锋刃。
    寻常人总要有些礼数,这吴安却是丝毫不知谦虚,承了他们的歉,却没半点客套,只笑眯眯道:“早说你们得有后悔的一日,不想倒是来得快。”说罢他不由瞧了一眼沉烈,称奇道:“若搁在旁人身上,且也得纠结个几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认罪,少主下头的人,才干尚且不论,却着实有常人不能为之豁达。”
    说这么一句,也分不清是贬是扬,总归是不大好听。
    不过桌上几人也都知道了他这副嘴欠的性子,互相看了一眼,忍了下来。
    吴安那厮眼睛在一桌人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见众人脸色不大分明,却都憋着不讲话,才心满意足一笑,悠哉悠哉道:“果真是孺子可教也。”
    沉烈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忽然冷不丁当着众人的面在他额前屈指弹了一下,“好好说话。”
    吴安吃痛,捂着脑袋哎哟一声,这会儿却不说什么,只委委屈屈看向沉烈,随后有些不甘地低头道:“知道了,下回不再犯就是了。”
    原先桌前坐着的这些人心下还难免有些不虞,见此情景,又瞧着吴安瘪着嘴实在可怜的模样,忽然接连噗嗤笑了出来。
    秦越笑道:“本就瞧着吴小军师年岁不大,尚是少年心性,果然还是需得管教一番,才能收敛些。”
    军营里头的人,打杀也都是见惯了的,平日里细碎的琐事过了那一瞬,也就不值得再放在心上。
    一顿饭的功夫,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也就自然而然地比从前亲近了些许。
    呼寒矢在餐桌上虽是难得的安静,待用完了膳后也是有些不大自在地过了来,半是生分地在吴安胳膊边碰了一下,“待会儿去书房议事,还是得谨言慎行,莫要在旁人面前失了少主的颜面。”
    见吴安看过来,他又轻咳了一声,挪开眼,像是对什么有忌讳的模样,“听到没有。”
    吴安瞧他有些不对劲,一时却摸不着头脑,只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会儿,才轻飘飘点头应下,“那是当然。”
    沉烈自他身边走过,随口对吴安吩咐了一句,“走吧。”
    吴安这人虽对旁人多有冒犯,从来对沉烈却都是一副笑模样,闻言便屁颠屁颠答应了一声,快走了两步,跟过去他身后,“来了来了。”
    呼寒矢见状,暗暗在背后白了他一眼,自己嘟囔了一句,“回回在少主面前装的这样乖觉,当真能演。”
    林戗耳力向来是不错,自然也听见了他这句暗怼,便走了两步并肩过去,添了句,“我瞧他不管脾性如何,对少主倒是没什么二心的。”
    呼寒矢不以为然,仍是盯着二人逐渐变远的身影,“谁知他是不是另有图谋。”
    如此说来,他一心来投靠沉烈这一点也并非无可指摘。
    他虽是沉烈手下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一句,当今局势,对沉烈另眼而待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吴安若当真有他自己吹嘘出来的那份本事,却是一股脑扎进了他们南营,也是蹊跷。
    眼下大少主也来与他们同行,保不准便挑个高枝跳去了。
    方才的狐精妄断他自知是荒唐了些,不过对于吴安这个人,他总归是信不过的。
    “另有图谋也好,真的衷心也罢,”林戗也随着他看过去,“但重压之下尚能往前一步,站于少主身侧出言维护,不卑亦不亢,这份气度,是许多人所不能及的。”
    更何况若他当真对完颜琼起了什么心思,何不只在他们南营中按势以动,实在不必在众人面前对沉烈那般出头。
    身量或许小了些,他腰身总是很挺直的。
    呼寒矢闻言,眸光细微一闪,没再反驳,只是叹道:“或许吧。”
    吴安其实并非眼下唯一的变数。
    其实无论吴安此人如何,沉烈眼下对他的宽纵,才是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林戗与他同战多年,自有一份旁人无法相较的默契在,也不必他说些什么,便能轻易看穿同伴最深的顾虑,闻言也垂了垂眼,转言道:“少主行事,从来自有考量,多年下来,咱们这些近的人都知道,他总能看到许多常人尚无法看清之事,你我眼下需要做的,便是牢牢伴于他身侧罢了。”
    呼寒矢闻言停步,凛了眉眼,语气颇为坚定道:“那是自然。”
    旁人皆言他们南营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去到了哪里都是被排挤的存在,但行军打仗以来,纵然屡陷险境,却从没有一次真正被人攻破过。
    沉烈练兵纵是严苛,却是实实在在地一视同仁。
    许多事上,也有大多上位者所不能及的细致在。
    这许许多多的忠心伴之征战多年,数次有过命悬一线之时,能一步步将人于敌军前拉出死路的,不是强健的体格,也不单单是各类计谋,而是沉烈从不曾将任何人视作弃子的牢靠。
    沉烈手下的这些人,或许旁人看来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但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其间有最为宝贵的一点,比之冷刀硬铁,更为锋利,便是一颗谁都无法相及的忠心。
    ···
    这头两人一路走到了书房,完颜琼已经掌灯在书桌前坐等着了。
    见吴安在沉烈背后鬼鬼祟祟探了个头,朝他恭谨一笑,他有些不耐烦地挪开了眼。
    这人也不知是不是生来八字就与他不大对付,做什么瞧着都惹他生厌。
    两人进来,略微点了个头,便自然地在他身边落座了。
    吴安见完颜琼冷眼看他,又冷不丁拖拉着凳子一拽,乖乖起身站好,“大少主不让我坐,我不坐就是。”
    完颜琼瞧他装委屈的模样越发不顺眼,冷冷道:“谁不让你坐了。”
    吴安嘿嘿一笑,自己认起错来,“是在下妄自揣测了。”
    安分坐下也就罢了,他反倒慢吞吞地把自己凳子拉到了沉烈旁边,挨着人紧紧地坐下了。
    完颜琼打量两人一眼,也说不上眼前的一幕哪里不对劲,说是怪异,偏偏两人坐在一起,瞧着还算是和谐,不由得气得一笑,“怎么,怕我吃了你?”
    吴安仍是笑得欠揍,随口奉承道:“哪儿的话啊,在下是觉得自个儿才疏学浅,若有什么指摘,还得先问过主子,若有不妥,也好不污了大少主的耳朵。”
    完颜琼盯着他一会儿。
    这下倒莫名其妙有些后悔,方才何必多那么一句嘴,要把这人也并到书房里来碍眼。
    自顾自烦了一瞬,他也没再多说什么,省得此人又搬弄出什么花言巧语来堵人言,只对沉烈道:“眼下发兵,首当头的便是雁门关,只是早些年前辈们也并非对此地全无心思,却碍于地形原因,始终久攻不下。此次你我出征,总也不会太过轻松。”
    沉烈应声,“我亦有过如此顾虑,吴安倒是同我提过一点,大约能有所助益。”
    话毕他目光一转,落到郑婉身上,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