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0章 死神
我将化身死神。
【世界】的毁灭者。
————法比乌斯,帝皇之子军团首席药剂师,在他有生以来最成功的实验后。
——————
“你听说那个传言了么,法比乌斯?”
阿库多纳挑选了一张看起来没有任何作用的闲置桌子,靠在上面,略显沙哑的嗓音中满溢着疲惫。
“传言?你说哪个?”
在宫廷剑士前方不远处,他在军团中所剩不多的老朋友,同时也是帝皇之子中硕果仅存的几个泰拉人之一,福格瑞姆平日里最信赖的医疗大师,正全副武装,在一具裸露的尸体上用手术刀勾勾画画,几乎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但即便如此,当他顺着胳臂上的青色血管勾勒出下一条分割线的时候,法比乌斯依旧能够逻辑清晰地开口,手头与口头上的功夫两不耽搁,与帝皇之子的二连长进行一场朋友间的谈话。
就像过去的两百年一样。
“你知道的,阿库多纳。”
隔着沾满了汗水的口罩,法比乌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
即便是敏锐如阿库多纳,也无法辨别药剂师的话语下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从战争爆发开始,我就没离开过我的实验室和急救间。”
“但即便如此,依旧会有成百上千个或真或假的传言,飞进我的耳朵里。”
“每天都有。”
“背着重伤员的战斗兄弟,来我这里申请兴奋剂或抑制剂的高级军官,想要给麾下部队找点【精力药剂】的凡人指挥官,还有那些跟你一样来叙旧的泰拉老兵,甚至是门外走廊里说话太大声的路人。”
“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和假消息传进我的耳朵里。”
“如果我没有学会屏蔽他们。”
法比乌斯转过身来,阿布多纳这才看见他雪白的手术服上满是鲜血,有些闻起来是阿斯塔特的,还有些是凡人的,他们很明显的堆迭成了不同的颜色,更污浊的黑被更新鲜的红挤压在下面:这件衣服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更换过了。
“那它们会比这些东西,更早地压垮我的工作过后的神经。”
药剂师指了指自己袖子上的血。
“知道这是什么么?阿库多纳?”
“这是第三十七个死在我的急救手术台上的战斗兄弟。”
“……抱歉。”
沉默了一会儿,阿库多纳不得不有些难看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你如果真的抱歉,就麻烦帮我个忙。”
法比乌斯则是转过身来,叹了口气。
“回去告诉那些军团的新兵。”
“下一次,别把胸口被帝国之拳的炮弹直接击穿的重伤员抬过来了。”
“让他们当场给他个痛快:那个可怜人在我的手术台上毫无意义地挣扎了两个小时。”
听到这句话,阿库多纳不由得瞥了一眼药剂师脚下的那片白瓷砖:尽管已经被精心的拖洗过很多次了,让它们白得就像纺织厂里面新鲜出炉的布,但这些漂亮艺术品上依旧飘散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那是只有在战场上才会存在的,死亡的味道。
显然,也许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是不亚于任何一处前线的修罗场。
而军团的首席药剂师,则是脚踩着几乎能够淹没他靴子的血泊,奔波在好几名垂死的帝皇之子身边:他的手术刀和兴奋剂才刚刚保下了一枚跳动的心脏,还没来得及享受医者的喜悦,旋即将要面对另一名战斗兄弟的气息在他的眼前彻底消失。
哪怕是最大额的麻醉剂,也遮掩不住生命在此时的惶恐。
尽管他的死亡早已注定:当被帝国之拳的子弹打碎了半个身体的时候,他的灵魂之火就已经奄奄一息,只是被毫无经验的战友们胡乱的推到了急救室里。
他的死亡与药剂师毫无关系。
但当这一切发生在眼前时,即便是法比乌斯这种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老人,也将被血脉深处的同胞情谊所触动:这份死亡将在他的心头增加一份永远无法抹去的过失,让他愈加沉醉在自己的失责当中。
哪怕没人会因此而指责他:在每一名药剂师所经受的最多的指责,来自于他自己。
阿斯塔特间的兄弟情义,原本是为了维护军团上下一心的手段,但在很多时候又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同胞兄弟死在眼前时,没有任何一名阿斯塔特战士会冷静地分析自己在其中的责任有多少,他们只会理所当然的,将这份死亡包揽在自己的无能和懈怠上。
能成为药剂师的人尤其如此:作为军团传承的守门人,他们本就比那些冲锋在前的战士,具有更为宽宏的同理心和责任感。
这份感情也会压垮他们。
而早在很多年来,法比乌斯就已经和阿库多纳吐露过这件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友谊刚刚产生萌芽。
现在,这颗萌芽早已成长为了一棵参天巨木:不知不觉间,法比乌斯已经成为了阿库多纳在军团中为数不多的好友。
友谊的理由是多样的。
他们都是泰拉人,都是当年能够迎接凤凰大君回归的两百名幸存者之一,都是在如今已经截然不同的第三军团中,能够守卫最后一丝古老残余的幽魂:更不用说两个人多对于军团如今的种种乱象和堕落,抱有着高度一致的鄙夷和敌对。
而其中唯一的不同点是:阿库多纳是作为一名品德高洁的战士,本能地厌恶任何世风日下的现象。
但法比乌斯:他仅仅是认为这些堕落拖累了帝皇之子作为一个军团的效率和形象。
至于道德问题:他不会想那么多。
毕竟,哪怕是阿斯塔特的选拔中也不会专门考量参选人的品德修养。
对于这一点,阿库多纳选择了接受。
他会尽可能的容忍法比乌斯,容忍自己的军团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就像当彼此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互相帮助一样。
比如说……现在。
“我会提醒他们的。”
宫廷剑士所能做到的,只有许下承诺。
“你知道的,法比乌斯。”
“军团已经和平太久了,绝大多数的连队在最近的整整五十年里,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像样的战争,但也都没有停止征召:而这就意味着,在军团中,有着一大批新兵,还是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虽然他们在过去的时间里早已完成了肉体的淬炼,但若想真正的适应战场,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教训和经验。”
“我知道。”
法比乌斯点了点头。
然后无不讥讽地笑了一下。
“但很可惜:帝国之拳和太空野狼绝对不是什么练手的好对象。”
“你们不应该把新兵派去前线。”
药剂师拿起了一种针管状的物品,然后将其插入刚刚切割出来的伤口中。
“连我都能看出来,阿库多纳。”
“罗格多恩的军队人数不多,但这意味着他的军团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兵,是从大远征中走出来的战士:我们都知道,经历过大远征的战士和没经历过大远征的战士,到底有着多大的区别,让这些新兵冲击第七军团的防线简直是让他们去死。”
“我也知道这一点。”
阿库多纳有些挫败地点了点头。
“但是没办法。”
“帝国之拳将贝坦加蒙附近的每一个世界都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当他们和他们的凡人辅助军蹲在那些已经修筑完成的堡垒里,我们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将其攻陷:在天上,我们迟迟都抢不到完全的制海权,第七军团的海战能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而在地面上,自从察合台可汗的白色伤疤军团与我们分道扬镳,选择在另一条战线上驻扎后,我们的兵力比之贝坦加蒙的守军也不再有绝对性的优势:如果不把这些新兵派上战场的话,我们就连眼下的这几个要塞都未必能啃得下来。”
“还能依靠谁?凡人吗?”
“精锐的凡人部队也不是没有。”
“但我们又不是远东边疆。”
“我们麾下的凡人精锐就那么多,他们是跟军团里的老兵一样,必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使用的王牌力量,如果我们在这些地方就把他们消耗殆尽的话,到时候又该怎么对付贝坦加蒙的主星呢:黎曼鲁斯可是又带来了好几万人。”
“原体就没有什么说法么?”
法比乌斯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福格瑞姆大人……”
阿库多纳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叹息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久经沙场的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的确提出了一个战术思路。”
“简单来说,就是用一次规模浩大的攻势将黎曼鲁斯的亲卫队引诱出来:然后,他将亲自击败芬里斯之王,以此来从士气方面击垮贝塔加蒙的守军。”
“指挥部方面正在准备这个计划:但我对它的实施并不看好。”
“我也一样。”
法比乌斯点了点头。
他似乎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他想要的数据和样本,让心满意足的将满满一箱的血液般到旁边的冷冻库里:而伴随着首席药剂师的暂时离开,阿库多纳也终于能看清躺在手术台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他因此而皱起了眉头。
“该死……”
宫廷剑士暗骂了一声。
“法比乌斯。”
当首席药剂师再回来时,迎接他的便是阿库多纳并不认同的眼神。
他指着手术台。
“我以为那上面是名帝皇之子。”
“他当然不是。”
法比乌斯轻松地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对于同袍兄弟的尸体进行解剖和切割的习惯。”
“但你也不能对一名帝国之拳战士的尸体这么做呀!”
阿库多纳提高了音调。
因为就在刚才,他看到了那具尸体上刻着帝国之拳的刺青。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你在把另一名军团的战斗兄弟,像是死猪般地切割屠宰,就像是对待实验室的那些小白鼠一样!”
“……”
法比乌斯没有说话。
他还是戴着那个又大又厚的口罩,让阿库多纳看不清更多的表情。
但从药剂师低垂的眉眼来看:宫廷剑士的指责的确让他感到了羞愧。
“请相信我,兄弟。”
诚恳的语气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并非是我的本意,阿库多纳。”
“你也知道:我是没有权力让他们搬运帝国之拳的尸体来我的急救室了。”
“那这又是谁做的。”
阿库多纳的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身影。
“又是艾多隆那个疯子?”
“还是凯索隆那个人体改造狂?”
“该死的,原体居然会让那个喜欢给自己移植皮肤的家伙当军团的一连长。”
当阿库多纳摇头叹息的时候,法比乌斯则是语气沉重地打断了他。
“都不是,兄弟。”
他拍了拍还遍布着鲜血的手术台。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来自于军团最高层的命令。”
“……”
宫廷剑士瞪圆了眼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法比乌斯?”
“我当然知道。”
药剂师坦然地点了点头。
“阿库多纳,我也希望你能知道,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你明明向我讲述了那么多军团现在所遭遇的困境和阻挠。”
“而你难道就没想过?基因原体不会任凭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吗?”
在看到宫廷剑士脸上的震惊,逐渐转变为了阴郁的思考后,首席药剂师也缓缓地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就这么说吧。”
“原体决定:用一些不太常用,可能会引起些许道德谴责的方式,来打破僵局。”
“而他之所以让我解剖这些帝国之拳。”
“是为了研究帝皇之子与帝国之拳间所存在的最细微的生理差别,从而能够对症下药的研究出新的武器。”
“对症下药?”
“没错。”
法比乌斯点了点头。
“毕竟,凤凰大人的办法,存在着极高的不确定性。”
“那种武器,一旦风向转变,就极有可能挂到我们自己的阵地上。”
“所以,我们必须研制出针对于帝国之拳和太空野狼的特别类型。”
“这也是我会站在这里的原因,朋友。”
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宫廷剑士面前。
法比乌斯心胸坦荡地摊开了他的双手。
“一切都是为了原体。”
“为了军团。”
——————
“也为了我自己。”
当阿库多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转角过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法比乌斯慢慢地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这是任谁都不需要知道的真相。
首席药剂师无不讽刺地摇了摇头。
没错:真相。
在现在的第三军团里:真相无疑是最宝贵也最可憎的东西。
而在所有的真相追查者中,阿库多纳无疑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每次与他对局,都不亚于进行一场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的手术。
不过:奖品也格外地丰厚。
药剂师的脚步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冷藏室尽头静静地回荡着,他拉开了一间需要他本人的基因锁来开启的密室,然后从容地取出了他的宝物。
那是一支手,阿斯塔特的手。
而手背上的刺青,说明了他正是一名罗格多恩的子嗣。
“知道么,阿库多纳。”
法比乌斯喃喃自语。
“有些时候,我感觉我喜欢现在的这个福格瑞姆要胜过过去那个。”
“当然,我知道。”
“过去的那个才是最好的。”
“但对于我来说,现在的这个原体大人才是能让我利益最大化的一个。”
“如果不是他开口的话,这些东西永远不能冠冕堂皇的出现在我的实验室里。”
“阿斯塔特的尸体?”
“哼。”
“如果没有正规的理由,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足以上十遍军事法庭。”
“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法比乌斯摇了摇头。
他抓着那只冻僵的手,推开了他实验室中最隐蔽角落里的那扇大门。
刺鼻的恶臭瞬间扑面而来,而首席药剂师却是享受般地眯起了眼睛。
“只要原体发话,没人会在质疑帝国之拳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这里。”
“同样的,也没人会在乎,究竟有多少尸体流入了我这里。”
“而只要能够拿出成果。”
“那么我用这些尸体到底干了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去多操心。”
“包括原体。”
“包括阿库多纳。”
“包括正在被这场该死又可笑的战争逐渐逼疯的每一个可怜虫。”
“当然。”
“也包括我自己。”
法比乌斯站在了恶臭不堪的阴影里。
在他面前,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到一座坚固的牢笼。
而在牢笼的背后,一个比法比乌斯要更加庞大的轮廓,在阴影中沉重地呼吸着。
它是如此的强大,健硕。
恐怕唯有传说中禁军的肉体,才能与眼前这种可憎的存在相提并论。
帝皇之子的药剂师朝这个生物微笑。
“好久不见。”
“我可爱的孩子。”
说吧,他直接将手中这个帝国之拳的断手扔进了牢笼里。
那生物见状,猛地扑了过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系列激烈的撕咬声,以及将骨头和肉在喉咙里一并挤碎的声音。
而法比乌斯则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那生物将最后一块血迹都舔干净,这才如同温顺的大狗一般,爬到了牢笼面前,呜呜叫着抬起了它的脸,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药剂师用干枯的手掌安抚着它。
“我给你的玩具呢?”
法比乌斯如同一位真正的父亲,在耐心地劝导他并不聪明的孩子。
那和人一样的生物,却用野兽般的呜咽声作回答,最后猛地跑开。
过了没一会,一具被折磨与蹂躏的不成人形的尸体被拖到了法比乌斯面前。
他有高大的身躯,狂野的面容,还有几乎延伸到胸部的胡子。
这是一名太空野狼。
如今早已死去。
但杀死他的并非是子弹或刀刃,而是浑身上下遍布的窗口和凹陷:那是在一场肆无忌惮的生死搏击中,被一个更凶残更野蛮的生物用拳头活活砸死的。
他的胸口被直接撕成了两截,粗壮的胳臂更是被直接嚼碎。
而其中消失的那一块,此时正晃悠悠地挂在这头无名恶畜的口中。
“啊……原来如此。”
在这怪物野兽般地哼鸣中,法比乌斯却能神奇的读懂它的意思。
“比起人类,你更想要【这个】么?”
帝子的药剂师微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的孩子。”
“你很快就不会缺少这种玩具了。”
“我向你保证,很快的:你很快就会吃的又肥又壮,长成大小伙子。”
“不过……”
“在你完全成长起来之前。”
“我们还要搞清楚。”
“作为【一号】。”
“你的上限,到底在哪里?又取决于你构成中的哪一种?”
“究竟是……”
“禁军的肉体呢?”
“还是……”
“亚空间的内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