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劝导
“我之前说,你可以叫我教授。”他乾脆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右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我也確实是个教授。”
“我的一个学生,他是个天才。我当时很欣赏他,认为他也许能继承我的衣体———“
他的声音带著一股脆弱和哀伤感,“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的天才大脑是那么渴求著思考。”
“当他的思考欲望没能被满足后-他染上了毒癮。”潮水打来,浸湿了莫莱的头髮,让他看起来悲哀而落魄,“他后来与我反目,我们二人一度成为仇敌———“
“最后,他永远的离开了我。”
“从那之后,我就发誓,世界上所有的毒贩,都是我的敌人。”
满月的光辉下,莫莱的银髮上水珠垂掛,像是泪水滴落。
事情確实是真的,每一句单拎出来都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可凑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况且这番话说出来,总比“我要掌握世间所有恶行,以此使人类不得不向善!”来得正常许多。
浅並诚实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莫莱心中所想。因此,面前的景象,那种月光下的孤独与哀伤一下子浸满了浅並诚实的心。她几乎是瞬间就在脑中脑补出了一整季长篇电视连续剧。
她的声音一一从声音和外貌来看,姑且称为她一一也哀伤起来:“那么,你回去吧。”
莫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黑岩辰次——我也会杀了他。”她惨笑一声,“我已经杀了一个人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至少,让我將我的復仇完成。连你的那份一起。”
“杀了他们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莫莱背过身去,看著天上的满月。
“..—大概是,和我父亲一样吧。”浅井诚实的声音带著一丝释然,“在杀川岛英夫的时候我就做好觉悟了。”
“既然已经准备沾染上罪孽——那便在沾染罪孽的同时,准备好对自己的审判。”
“那你的养父母呢?你不考虑他们吗?”
“他们——他们也已经过世了。”浅並诚实双眼紧闭。
这可不行。莫莱眯起眼睛,你要是自杀了那我刚才不是白演了?
莫莱觉得浅並诚实是个好苗子。
身为男性,女性变装却天衣无缝。也就是说,他可以自由在男女身份中切换,行动偽装会很方便。
体型看起来瘦弱,但能按著比他高大不少的男人的头把他淹死,身体素质过关。
心怀復仇之念,但在復仇完成后又甘愿对自己的罪孽进行审判,具备一定的信条。
最重要的是,对世间没有任何別的牵掛。
这不正好是英雄做成(恶)最好的实验对象吗!
到时候给他灌上古代英雄的战斗经验,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合用的手下吗!
在莫莱看来,浅井诚实陷入的是很典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式的道德困境,
唯一的问题在於如何防止浅並诚实自毁。
在那本书中,主角拉斯柯尔尼科夫试图通过逻辑推理將杀人行为合理化:將“杀死一只虱子“的功利主义逻辑与“伟大人物可超越道德“的尼采式超人哲学结合,告诉自己他对恶行的审判是正义的。具体表现在,他杀了完美符合对恶人刻板印象的女房东。
但唯一的问题在於,他的杀人行为被善者目睹了,他为了逃脱罪责杀了那个善者,从此陷入了自我挣扎。
他实际上不是超人。他杀死了恶,但没有能力不杀撞破他现场的善者,他杀了善者才陷入了道德挣扎。他既不能抹掉善者关於自己杀人的记忆,也不能在善者到来之前就光速干完活跑路。
但莫莱能让浅井诚实成为“超人”。再者,只要做好偽装,东京警察绝大部分时间都什么也查不到。
而岛上这几个傢伙一一可以说是坏的流脓了。放到一些法律严格的国家够死十好几次,但在日本,他们最多判个无期,然后通过一番运作减刑,享受个几年十几年生活就出来了。
杀了他们实在不是什么足以產生自我怀疑和挣扎的事。
於是,他转过身来,声音低沉的说道:“我不认为这是罪孽。”
浅並诚实沉默的看著他。
“想想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吧。”莫莱张开双臂,“浅並诚实,你在岛上也待了这么多年。”
“当黑岩辰次非法占用农业用地,將那些土地划给川岛英夫建工厂的时候;当川岛英夫的工厂非法向渔场排放污水,导致渔民收入锐减入不敷出的时候;当他们给破產的岛民放高利贷,在岛民还不起之后胁迫他们帮忙运毒的时候一一你是否会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场火?”
银灰色的光晕在月光的掩映下弥散开来。
“你的父亲,是他们的“童年玩伴”,是他们的“兄弟”。”莫莱指著地上的那具尸体,“但当你父亲表示不愿帮忙运毒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一家人。”
“你的父亲当时念及旧情选择了不合作但不告发,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姐姐!”海潮拍击著海岸,莫莱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浅井诚实心中,“当你看到警视厅档案里你父亲头像下方,那『畏罪自杀”四个字之后,你就该意识到,对这些毒贩,妥协是没用的!”
“十二年了,他们在岛上又製造出了什么样的悲剧?你在岛上待了三年,当你为岛民诊治的时候,你听到的看到的比我更多!”
月色似乎更为明亮,甚至隱隱透出妖冶的蓝光。
“岛民积怨已久。最近就有一场游行被暴力驱赶,不是吗?人群被镇暴盾牌和防爆叉粗暴地驱散,但人心中的火焰,是打不散浇不灭的。”
浅井诚实回忆起今天中午的那起骚动。在黑岩家大小姐的指示下,本田秘书带著一伙人去驱赶示威的人群。当她回忆起那些棍棒敲在人们身上的画面时,自己仿佛也挨了重重一锤。悲愤逐渐在她的心底盈满,取代了方才的悲伤。
“在人们的游行下,黑岩他们也许会暂时妥协。但这有用吗?这样的游行在过去爆发过多少次?现在岛上的情况和之前的每一次又有什么改变呢?”莫莱沉痛的摇摇头,“明明他们只是希望黑岩辰次他们把占用的农业用地还回去,希望他们停止向渔场排放工业污水罢了。只是这样,都不行吗?”
“至於日本的法律,你也很清楚。”莫莱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在日本,贩毒的罪行,最高也只是判无期。但以他们的权势,没几年就能出来。甚至在这段时间內,他们会在监狱里享受著奢华的服务,远程操控者岛上他们的势力,继续榨乾岛民的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