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吗?”
周长情坐在她的龙椅上,看著下面的林易,有些犹豫的问道。
看得出来,她此时似乎內心有些复杂。
她想要挽留林易。
但她也知道,林易不属於这里。
林易笑了笑,道:
“嗯……差不多吧!这边的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了,楚军还是会在你们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帮助泰正帝陛下好好处理一下这个国家的许多琐事。但估计用不了多久,楚军就会陆续全部撤出,南詔也会是属於您的国家。”
“您会好好施展一下自己的雄才大略,让这个国家伟大起来。”
“不过……”
他又顿了顿:
“但不能像是明基帝那样……”
周长情笑了,苦笑了起来:
“確实,还是不能得罪你们。”
离別的时间,差不多也要到了。
林易离开皇宫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他今天少有的没有穿著自己的白衣服,而是穿著一身黑衣服。
林易的这身衣服,与这阴沉的天气,倒也算是非常契合了。
不过不止是他,此时在他身后的秦必,骷髏和上官落等人,都是一袭黑衣。
因为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整顿山河。
虽然说罗候他们造反仅仅是一天的时间,但是却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来收拾这一切的烂摊子。
如今走在大街上,已经闻不到血腥味了。
但街道之中的百姓,似乎还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之中。
大家都低著头走路,速度也是有一点快的。
“十月了,已经入冬了。”
秦必走到了林易的身边,张嘴说话的时候,嘴里就带出来了一股寒气。
林易记得,自己刚刚离开大楚,前往南詔的时候,是刚过了冬天。
如今却要再入冬了。
一年的时间,可以说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原本南詔还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强国。
但是这一年的时间里,无数人化作了血水和枯骨。
而他们之所以都穿著黑衣服。
是因为前些日子,周长情刚刚颁布法令。
全国上下,举行国丧,悼念那些在这一年时间里,死去的人们。
无数人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朋友……
从那一个个孤城之中穿梭行走的尸人,到在乱军屠刀下的残肢。
这场国丧,悼念的是每一个在这一年之中,离开这个世间的人。
周长情说,这场悼念,没有区分阵营,信仰,身份。
不管是起义的叛军,还是天明教的信徒,都是悼念的对象。
而在国丧期间,都穿黑色或者深色的衣服,是南詔的习俗。
但身为楚人的林易等人,是不受这个约束的。
林易却並没有管这些,他也下令,让楚军们,都穿上黑色的衣服。
他自己也带头,连著穿了一个多月的黑衣服。
“这场国丧,会持续多久?”
秦必有一点好奇的问道。
“额……大概半年的时间还是有的吧?南詔的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可是死了太多人了。”
骷髏嘆了口气,道: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百姓也是几乎十不存一。在上一次查户口的时候,南詔的人口大概是在八百万到一千万,现在……我估计四百万都费劲。”
他说得没错,每一场乱世,所带来的结果,都是这么残忍。
“不过……”
秦必皱了皱眉头,似乎还是有一些心存疑虑:
“我虽然不太了解南詔的国丧习俗,但是真的要把那些乱臣贼子,都放在一起悼念吗?”
他似乎对这一点,並不太爽。
林易瞥了秦必一眼,道:
“乱臣贼子?谁是乱臣贼子?谁又是忠良善人?谁来规定?”
林易这一句话,就问得秦必有一点哑口无言了。
他的问题的確很难回答。
毕竟你很难去界定这些人,尤其是死去的人。
每个人都很复杂,每一种立场都不尽相同。
站在林易他们的角度,他们真的就是善人了吗?
他们虽然打著復仇的旗號,进入南詔之后,也不烧杀抢掠,善待百姓。
但是这一切的乱象,都因他们而起。
他们带著仇恨而来,也带来了死亡和混乱。
而且无法抹去的是,他们是侵略者,就算善待百姓,但也是侵略。
天明教就一定是恶人了吗?
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南詔能继续变强。
而且每一个天明教教徒,他们的初衷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救世”。
也许是一群邪教。
但他们的初衷,却也是为了普罗大眾。
你很难去界定,谁是善人,谁是恶人。
而且后期南詔的分化,也有很大问题。
周长情在鹿关城登基称帝。
而启明城还坐镇著周承业。
虽然周长情是大楚扶植起来的,但后期的战爭,也不可能全都是楚军参与的。
毕竟南詔很大,楚军人数又不是很多,想要全面占领,靠著这十几万军队,还是有一点力不从心。
所以后期的战爭,就是周长情这边新建立的詔军,和周承业那边的詔军开战。
於是打来打去,都是詔人。
也许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因为某一些差池,就站在了对立面,站在不同的军队之中,却要自相残杀。
战爭结束之后,所必然会出现的情况就是:
政客握手言和,商人盆满钵满,只有平凡的母亲,在她儿子的坟前哭泣。
周长情似乎也不愿意將那些死去的人去区分,谁是英雄,谁是贼子。
於是就一同悼念了起来。
林易慢慢迈开步子,往前面的马车走去,他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看著脚下的那一滩水。
一名虎豹骑站在他的身后,举著一把伞,跟著林易前进。
上官落,秦必和骷髏,似乎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们都是自己举著伞。
但也是跟著林易的脚步前进了。
上官落一边踩著水坑,一边说道:
“我娘说过……人从出生之时,就是赤裸的来到这个世间的,他们是一张白纸,除了纯洁的爱,什么都没有。但是世间是浑浊的,每个人都在这摊污泥之中打滚,被烙上了不同的印记,我们因为这些印记,失去了相爱的能力,我们互相憎恨,因为不同的原因相互杀戮。”
“但杀戮之后……一切又归於平静。”
“死亡是上天给予我们最后的温柔,因为它又让我们赤裸著离开,褪去一切的憎恨。重新拥有相爱的能力。”
林易笑了笑,道:
“是啊,死去的人都已经死去,但活著的人还要活下去。我们平等的悼念每一个亡灵,就像我们平等的尊重每一个人,而不应该因为过去的那些混乱,而相互憎恨。”
人想要活下去,靠著憎恨是不行的。
必须要拥有爱。
“哇——”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小孩的啼哭。
林易一愣,顺声看去。
看到一个女人,有些慌乱的哄著自己怀里的孩子。
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但是气色却很差,在看到林易身边那些身穿甲冑的士兵之后,明显就变得怯懦了起来。
“对……对不起,大人……孩子无意惊扰你们。”
那个母亲说著,扭头就要离开。
“等等……”
林易忽然叫住了那个女人。
女人动作一僵,有一些胆怯的扭过头,看著林易,问道:
“怎么了?大人……”
林易走上前去,低头看著女人怀里的孩子,问道:
“男孩女孩?”
女人抿了抿嘴,道:
“男孩……”
林易看著男孩肉嘟嘟的小脸蛋,道:
“那看起来,会长成一个很不错的男子汉。”
女人笑了笑:
“我不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男子汉……”
“那你希望什么?”
林易有一些好奇的询问这个母亲道。
“我希望,他能健康幸福的长大就行了。”
女人似乎此时也对林易失去了太多的警惕,她低著头,看著怀里的孩子,充满慈爱。
“这样啊。”
林易点了点头,道:
“他父亲呢?”
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女人的情绪立刻就变得低落了起来,她嘴角有一些不受控制的抽搐,隨后强行平復自己的心情,道:
“死了。”
“怎么……”林易抬起头,看著女人。
“他父亲七月份参的军,两个月前,死在了那场动乱之中。”
林易立刻就明白了。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周长情刚收的皇城禁军。
但那一千多人的皇城禁军,在两个月前,几乎全军覆没。
林易情绪复杂的看著女人,道:
“节哀。”
“没关係。”
女人嘴上说著没关係,但是眼泪却不自觉的开始往下流了。
林易立刻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腰间,最终摸出来了一个袋子,他掂量掂量,里面大概有二十两银子。
隨后,他又扭头去看身后的秦必等人:
“有钱吗?”
“哦哦!有!”
秦必和骷髏,纷纷將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
两个人零零散散,也有十几两银子。
上官落也將身上的三十两银子拿了出来。
林易简单掂量了一下,隨后全部递给了女人。
女人见状,立刻摇头:
“不不不……这个我不能要。”
“收著吧!”
林易道:
“你丈夫是守护百姓的英雄,这是他的抚恤金。而且你自己养育孩子,会很辛苦吧?”
女人见拒绝不了,也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不顾地上的水潭,抱著孩子,就要给林易磕头。
“不用了……”
林易立刻將这位年轻的母亲扶了起来。
隨后郑重的將钱都交给了她。
“好好养育孩子……希望他能健康的长大。”
林易道。
女人点了点头,她更加热泪盈眶了,朝著林易又是一个深鞠躬,隨后拿著钱离去了。
“应该会有很多这样的母亲吧?”
秦必走到了林易的身边,看著那个女人离去的背影,道:
“男人都死在了战爭之中,她们只能自己养育孩子。”
林易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见不得受苦的百姓,却也帮助不了所有人。
林易用了很久来平復心情。
隨后,他又对秦必等人说道:
“我们走吧!”
“回丞相府吗?”
秦必问道。
林易摇了摇头,道:
“回丞相府之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
天牢。
“这边来!”
隨著里面的官兵举著火把,將林易引进来之后,她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了最里面的牢房。
其实正常的牢房,关押著那些犯人,都是相当不老实的主,所以那些牢房,应该是混乱。
但像是天牢这种级別的牢房,一般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基本也都是要问斩的人。
而与那些普通牢房不一样的是,天牢之中,却是死气沉沉的。
因为这里的人虽然比普通牢房的犯人要凶残的多,但他们也都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之中,会慢慢变得绝望,最终死气沉沉。
林易停在了那间牢房门口。
因为里面没有灯,所以绝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阴影笼罩住了,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
“好久不见。”
忽然,牢房里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林易接过了官兵手中的火把,往牢房的栏杆前一举。
那张丑陋狰狞的脸,又出现在了眼前。
衍鬼眾的阎王,也就是罗候,此时正颓废的坐在牢房里。
但他脸上,却掛著轻蔑的笑容。
“是来杀我的吗?”
罗候问。
林易摇了摇头,道:
“你的確过不了几天就该死了,但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取笑我的?”
罗候又问道。
“聊聊天,就像朋友一样,不行吗?”
林易从身后拿出来了一壶酒,放在了栏杆前的地上,隨后他也不顾地上脏不脏,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罗候也觉得有点意思,他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前,也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林易指了指面前的那壶白玉酒瓶装得酒,示意罗候可以直接喝。
罗候也没有跟林易客气,拿起酒瓶,放在嘴边,就开始灌了起来。
一口直接喝了大半瓶,还有一些意犹未尽。
”好酒啊!“
罗候笑道。
”长安產的杏饮,快马送过来的,可比你茶楼里的那些长安茶要正宗的多。“林易说道。
“长安吗?“
罗候听到这两个字,似乎变得恍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