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其实这事也不难
深夜,晴空万里,星汉璀璨。
盖套地区连云岛以北二十里的海面,黑沉沉的一片,隱约看到有几艘海船,隨著波浪荡漾。
张良站在黄尊素的身边。
“真长先生不说,我都忘记了大明在辽东最大的优势,就是海军。
刘兴祚现在成了建奴汉军统领,负责治理盖州、海州等地,定期要来海州、盖州巡视一番,正好抽个空子,坐船到近海,上船与先生相议,来回不过费一夜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
先生高明。”
黄尊素笑了笑,“镇抚司在辽东情报网,经营得很不错。在下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往来通讯。”
“真长先生,我们有安排人手,定期在三岔河附近指定的地方,接收情报。我们还在辽东建立了几个地下通讯站,用来传递消息。”
“这个我看到了,很好,確保了辽东情报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但是还有一个大问题。”
“真长先生,什么大问题?”
“你们此前安排的都是定期定线传送情报消息,可万一有突发事件,如何传递?
比如建奴突然兴兵,意图偷袭金州或者锦州,如何儘快把消息传出来?”
张良一时无语,不知道如何应对。
黄尊素安慰道:“张指挥使,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点我们很清楚,皇上也多次下詔褒奖你们。
只是我们这些臣子,深受皇上期待,儘可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才不负皇恩。
这次我来,也一起帮忙出谋划策。”
张艮欣喜道:“那再好不过,先生大才,一定会想得比我们更周全。”
等了一刻钟,一艘小船在黑夜中突然钻出来,对著海船闪了几下灯光。
张艮示意大副。
大副拿著一盏气死风灯,取下罩著的黑布,对著小船晃了几下,又罩上黑布。
小船继续前行,很快靠上海船,小船上一人顺著海船船舷垂下的绳网,迅速爬了上来。
三十多岁,黑壮剽悍。
“在下刘兴祚。”
“在下张艮,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这位是黄尊素黄先生,制置司军机。”
刘兴祚脸色一喜,“原来是黄先生和张指挥使,真是折煞小的。”
黄尊素上前扶住他的双手,“刘义士,我们到船舱里说话。”
“好。”
下了甲板,进到船长专属的船舱里,里面点著四盏灯,舷窗都被用厚厚的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看不到一丝亮光。
果真严谨縝密。
刘兴祚更加放心。
他潜伏在建奴內部,是提著脑袋干活,最怕的就是大明这边出岔子。
要是以前那些文官,不仅没有丝毫保密意识,还喜欢把军国机密当成吹嘘的资本,跟朋友亲戚閒聊时,拿来吹牛笔,显得他无所不知。
泄密造成的后果却一概不管。
跟这样的文官合作搞情报工作,简直就是十死无生!
但是锦衣卫镇抚司不同,他们比自己还要严谨镇密,有严格的保密措施,比如往来通讯用外人看不懂的密信。
通讯渠道单线联繫,一旦出事,掐断一点,就没人知道自己。
辽东內部情报人员全部用化名,各自一条线,各有各有的通讯渠道,互不联繫..
还有其它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举措,有时候会让人怀疑,大明这些情报工作的举措,到底是哪位天才想到的?
这样縝密的情报网,神仙来了也得陷在里面,连续鼻裤都会被窥探了去。
现在上船,再看到舷窗被遮得严严实实,刘兴祚更加放心了。
连这点细节都不放过,可想他们心思縝密到了何等地步,也能看出他们对自己的重视,三人还没坐下,黄尊素先从怀里掏出一份手书。
“刘兴祚接旨。”
刘兴祚一愣,反应很快,迅速跪倒在地。
“罪臣刘兴祚接旨!”
“辽东义士刘兴祚,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潜伏敌巢,探知敌情,屡立大功,为平辽大业做出卓殊功勋,赐辅国都护勛位,加官一阶,赏银圆一千元...”
黄尊素解释道:“刘义土,都护勛位是皇上新定的军功勋位,类同此前的都督事,世袭罔替不过这些封赏,皇上说,先记著,等到平辽大业完成,再一一兑现。如果你不幸殉国,那么就由你的子女分领。”
听到最后一句,刘兴祚反倒更加相信这番话的诚意。
他深知自己的处境,十分凶险,可能第二天一起来就会被建奴抓起来五马分尸,连哪里泄露了身份都不知道。
皇上能说出最后那句话,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非常了解,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有天乱坠地瞎保证,而是很认真地给自己把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刘兴祚反而体会到皇上的真诚。
真诚,互相信任的基础啊!
刘兴祚双目赤红,对著西南京师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臣刘兴祚,誓死报效皇上,为了大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黄尊素上前两步,扶起刘兴祚。
“皇上还托我给你带来一句话。”
刘兴祚答:“先生请说。”
“皇上在我临出发前,特意亲口交代,务必要我跟刘都护说一句,兴祚,你辛苦了。”
刘兴祚如同被雷击一般,浑身微微颤抖,眼泪不由流出,最后伏在黄尊素的肩上,鸣鸣地哭了起来。
张良在旁边静静地看著。
等了半刻钟,刘兴祚恢復了常態,那双眼睛更加明亮,透著精光。
“真长先生,张指挥使,我先向两位匯报一下建奴目前爭夺偽汗位的情况。”
“好,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这些消息。”
“现在建奴贵族里,有资格爭夺偽汗位的就是八位所谓的和硕贝勒。经过一个多月暗地里的爭斗,情况逐渐明朗,其他人逐渐出局,只剩下两人还在明爭暗斗。
第一位是黄台吉。”
黄尊素和张良没有出声,意料之中。
“代善和杜度支持他。另一位是阿济格,济尔哈朗支持他。
镶蓝旗旗主阿敏表面上態度不明,但实际上站在黄台吉那边,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爭位出局后,现在待价而沽,看谁给的好处多就偏向谁。
阿巴泰爭位最先出局,他现在上窜下跳,一会站在黄台吉那边,一会站在阿济格那边,只想著看谁给的好处多。
可是他只管著汉军,汉军贏弱,不为建奴八旗贵族重视。兵马又被我和另外两位汉將分管,阿巴泰並无实权,所以几位旗主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张良看了一眼黄尊素,先开口:“这么快分成两派了,那么两边的实力对比,还请刘都护说说。”
“从各自掌握的八旗兵马来说,阿济格要略占优势。
他管著正黄旗和镶黄旗,这两旗以前是老奴亲自统领,选了建奴最精锐编入,牛录编制也是最足的,实力是建奴八旗最强劲的两旗。
济尔哈朗支持他,等於镶红旗站在他那边,黄台吉手里有正白旗,只是今年春天被东江毛帅打得死伤过半,实力大损,成了建奴八旗里最弱的一个。
幸好有代善和杜度带著正红旗和镶白旗支持他,再加上阿敏的镶蓝旗,才勉强保持实力均衡。
可阿济格的生母是阿巴亥,她是老奴的大妃,在建奴固山额真、梅勒额真和甲喇额真等贵族中,很有威信,抵得上一旗实力了。”
张艮又问:“刘都护,阿济格实力比较明显,为何在爭偽汗中处於僵局?”
“阿济格太年轻,没有立下什么军功。而且以前自持得老奴宠爱,骄横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虽然辽南大败逃回来后改了脾性,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但是大家对他的看法,一时半会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反观黄台吉,从小就跟著父兄出战,立下不少军功。加上他为人精明,手段高明,善於笼络人心。虽然自身实力落於下风,但是各方势力支持他的人很多。”
张良无话可问,与刘兴祚转头一起看向黄尊素。
黄尊素的右手一直在大腿上上轻轻地拍打著,此时停了下来,看著刘兴祚问。
“代善曾经爭过偽汗位?”
“是的真长先生。代善是老奴第二子,从小跟隨老奴四处征战,立下不少军功,在老奴长子诸英暴毙后,他是老奴诸子最长者,是四大和硕贝勒的大贝勒。当初他的儿子岳托还管著镶红旗..:
老奴被嚇死后,代善也出来爭过偽汗位,但很快就识趣放弃,转而支持黄台吉。”
“为什么放弃?”
“眾说纷。不过在下把各方消息收集在一起,分析一番认为有两个原因。”
“请说。”
“其一,实力不够。代善虽然管著正红旗,此前儿子岳托还管著镶红旗。但老奴在前年就把镶红旗交给济尔哈朗,防止他们父子坐大。
在老奴的暗地里的压制下,代善的实力被削弱不少。而且这几年代善一直在协助老奴处理內政,几次出征都留在后方,没有立下军功。
建奴崇慕强者,代善几年未立军功,在建奴八旗贵族中的威望一路走跌。
其二.”
刘兴祚咽了咽口水,黄尊素连忙说:“不急,刘都护,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好。”刘兴祚端起茶杯,咕咚一口气喝完。
张良拿起茶壶,又给他满上。
“谢谢。我继续说。
第二个原因我认为是老奴的大妃阿巴亥。”
“阿巴亥?她想推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对於代善,应该跟黄台吉並无两样啊。”
“不,真长先生,还是有区別的。
在我看来,如果实力相差悬殊,实在爭位不过,阿巴亥只要黄台吉能保证她两个亲生儿子的荣华富贵,阿巴亥还是会支持黄台吉上位的。
但是代善不行,但凡有一线可能,阿巴亥都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代善上位。”
张良不明白,阿巴亥为什么这么恨代善?
黄尊素眯著眼晴说:“可能是因为当年阿巴亥被贬斥,备受老奴冷落的原因。”
这是什么原因?
张艮更迷糊了。
刘兴祚却说:“先生英明。
当年阿巴亥被老奴赶出后帐,就是有人诬陷她与代善私通。
被冷落了一年才被老奴接回后帐,重新立为大妃。”
“被诬陷与代善私通?
不是应该同病相怜,或者暗通款曲吗?”
黄尊素摇了摇头:“里面什么玄机,我们不得而知。
可能是代善在老奴那里作证说阿巴亥勾引他。
不过两人应该没有真的私通。真要是有一腿,依照老奴多疑残暴的性格,阿巴亥和代善都得死。
他又不是没逼死过亲儿子。
此外,不管阿巴亥有没有与代善私通,她都不能站在代善这边。因为她知道,代善上位,第一个要除掉自己,以正视听。”
刘兴祚和张良深以为然。
刘兴祚继续说:“真长先生,张指挥使,现在我也很苦恼。
王师火烧瀋阳和辽阳后,我被老奴关了一段时间,几经查证,尤其是朝廷颁布了封赏佟养性的詔书后,老奴对我解除了怀疑...
这段日子,我也掌握了很大一部分汉军兵马,又在老奴滥杀无辜中救下不少汉民,贏得些名声黄台吉和阿济格都看到了这点,暗地里遣人来拉拢我。
可我不知道站哪边,真不好站...一旦站错,万劫不復,我也就不能再为大明平辽出力。
今晚能见到真长先生和张指挥使,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希望两位能给我指点迷津,让我顺利渡过这一关...”
张艮早就没有注意,他么转头看向黄尊素,期待这位足智多谋的军惧先生,能给出个好主意。
在刘兴祚和张艮的期盼下,黄尊素缓缓开口。
“其实这事,么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