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你们说,此案要不要严查?
首辅韩、次辅兼吏部尚书顾秉谦,阁老兼礼部尚书魏广微,阁老兼户部尚书李起元,依次走出左顺门。
走到午门前,看到四位朱袍仙鹤的官员站在中间,见面互相拱手。
他们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之案、兵部尚书黄克、刑部尚书李养正和工部尚书周应秋。
寒嘘几句,八人三三两两向谦巽门走去。
“韩公,皇上今儿叫內阁和六部御前议事,有什么大事?”黄克跟在韩旁边,轻声问。
“不知。”韩摇了摇头。
做了两三个月首辅,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大半,以前权势赫赫的內阁首辅,现在几乎成了图章。
许多事情都是制置司那边定好了,有的六百里加急廷寄九边和三大局,直接执行。有的要下发地方,於是装模作样地在六部和內阁走个过程。
六部现在都很老实,非常配合,制置司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法子,上一次京察大计,户部、刑部以及其它四部借著补缺的机会从制置司挖了不少人过来按照韩和黄克的本意,要架空制置司,让这个乱政的临时有司瘫痪。
眼看“大计將成”,不想制置司隨手一招停发“商票”,六部上下全部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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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地大,没有养家餬口大!
那时韩和黄克赞才发现,制置司趁著京察大计,在给户部和刑部输送人才,让户部和刑部跟上制置司財政厅和律政厅那一套。
李起元和李养正,早就跟制置司挤眉弄眼暗地达成了默契,只是两人过於贪心,只想多挖点人过来,这才使得制置司出手,略施警诫。
唯独自己两人还以为妙计得逞,暗地里洋洋得意,实际上皇上早就把自己这边算得死死的,顺水推舟,哄著自己玩。
太丟脸了。
韩万万没有想到,离朝一年多,朝堂上居然变化得这么快,皇上的手段歷练得这般高明,这些大臣们居然对皇上曲意逢迎到了这样的地步。
风骨呢!
气节呢!
不过他宦海沉浮多年,沉得住气,与黄克侃侃而言,仿佛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
“绍夫,最近平辽那边又在打仗,你这个兵部尚书知道什么?”
黄克愤然低声道:“我就知道个屁!
现在我的兵部也就管管地方卫所,还有驛站。就连驛站,制置司財政厅那边发来咨文,要求把天下驛站的帐理一遍。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国朝从太祖年间,驛站都是这样过来的,需要理帐吗?不需要户部给钱粮,也不需要他財政厅给钱,全都由地方州县以杂役摊派料理,他们吃饱了撑的要理帐。
一千三百多个驛站,这帐簿理得清楚吗?
韩转头说:“是不是你们兵部车驾司滥发勘合,地方摊派太多,民怨载道?”
黄克双手一摊,“勘合不只我们兵部发,总督巡抚可以发,巡按御史也可以发。
现在官员家里,就连家僕回原籍料理杂事,都会人手一份勘合,享用驛站,谁管得过来?”
“都察院礼科给事中徐敬德上疏,歷数驛站弊端,耗费巨大,要求朝廷裁併一半以上的驛站。
“这些御史给事中,正事不干,豆腐拌醋。裁併了驛站,朝廷公文往来,谁来传递?官员出京去地方赴任,难道一路乞討著去?
还有一千三百多个驛站,裁併一半都有六百多家,关乎上万驛卒生计,怎么安置?
什么后果都不想,一拍脑门,想起一出是一出,天天东敲一锤西来一榔头,只想著揣测上意,
巴结制置司。”
韩眼睛微微一眯,“又是制置司那边的主意?”
“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的。”
韩看了黄克一眼,心里越发看不上这位暂时盟友。
猪队友!
帮不上一点忙,除了抱怨还是抱怨。
到了谦巽门,被刘良相迎住。
“诸位先生尚书,皇上正等著各位,请。”
把八人带到紫光阁正殿里,朱由校端坐在上首位上。
还有制置司几位要员也在,李长庚、黄尊素、杨嗣昌、朱大典、何腾蛟、凌濛初、郭明振。
唱名参拜过后,十五人分左右坐下。
朱由校先开口:“南京呈上一件大案,说是告御状,告到朕的御前了。”
韩问:“皇上,请问是谁告谁?”
朱由校指了指刘若愚。
“你给诸位先生和尚书们说一说此案来龙去脉。”
“遵旨。”
“...四位滁州秀才、三位广德府的秀才,状告天启四年南闈主考官梁实元、同考官修吾良、
徐冬阳、瞿传丁,营私舞弊,收受贿赂,泄露考题,以抢才国典私授於人..:”
南闈舞弊?!
这个罪名有些大,一旦蔓抄开来,会死很多人,而且这种案子专死名士大儒和縉绅名宦。
眾臣支著耳朵,心情各异地继续听著。
“这七位秀才都是天启四年南直隶秋闈应试者,没有中试,回乡,原本打算埋头苦读,来年再考。
不想春天时,他们其中两位到南京参加一次文会,偶尔听闻三位天启四年秋闹中试的举人,洋洋得意私语炫耀。
一个说自己全靠家里打点,一个说自己靠师门运作,还有一个说全靠钱开路,三人全部中举,
成为天启四年秋闈的举人。
那一科有不少才学皆佳者落榜,反倒许多紈子弟却纷纷上榜。秀才们原本就满腹孤疑,心有怨气。
听到此事,两位秀才愤然不平,呼朋唤友,招来三十几位落榜秀才,鼓譟到南京提学御史衙门告状,请求刷卷,把天启四年南闈试卷公开,以正公听。
南京提学御史梁廷筠认为事过境迁,且秀才们没有真凭实据,纯属无理取闹,便叫人把秀才们轰了出去。”
“秀才们认为连试卷都不敢公开,越发认为有大问题,於是匯聚了更多的秀才,足有一百五十余人,到应天巡抚衙门告状。
应天巡抚周冕詮收下状纸,行文南京礼部和提学御史衙门。
南京礼部和提学御史不日回文,说秀才们是秋闈不中,心怀怨恨,肆意诬告,任意妄为,希望应天巡抚衙门严惩不贷。
周冕詮下令將一百五十多位秀才每人当堂打了十板子,遣送回原籍,不想路上有四位带头出首的秀才被杀害,死於非命。
此事传开,南直隶上千秀才们汹涌愤然,推举了七位秀才,到南京再次告状...只是这一次除了南京镇守太监府收了状纸,其余的南京守备府、南京礼部、南京都察院都把状纸丟了出来。”
听到这里,韩和黄克、李养正、李起元等人对视一眼,心里泛起不好的念头。
怎么还跟魏忠贤扯上关係了?
这能是什么好事吗?
朱由校开口了,“魏忠贤怎么说?”
“回皇上,魏貂档在稟文里说,他替皇上看著南京,其中职责之一就是体察民情。而今南直隶数万秀才,对天启四年南闈案愤然不平,民情汹涌。
偏偏有人在中作崇,加害出首的秀才,有如火上加油。
魏貂档看不下去了,便出面接了此状纸,六百里加急上稟司礼监,请皇上派大员南下调查。”
“哦,他怎么不查?”
“回皇上,魏貂档在稟文里有说,为了避免某些人造谣说此案是阉党肆意捏造,陷害江南士林,他接了状纸,把七位秀才直接送到扬州府,叫扬州知府苗可秀看管..:”
朱由校呵呵一笑:“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倒是成熟了,状子接了,原告不接触,直接叫他人看管,撇清关係。
阉党捏造陷害?
朕看是有些人一裤襠的屎,为了遮掩,一口咬定往別人头上推,阉党、奸侯...难不成阉党奸侯都有神通,能跑到你的裤襠里拉屎?”
韩心里忍不住嘀咕,皇上言辞怎么变得这么粗俗?
再看其他阁老尚书,都是一脸的习惯。
此事事关君上体面和体统,怎么能习惯呢?
不过韩暂时顾不上皇上言辞体面和体统,他脑子死命地想著天启四年南闹案,想它的原委和可能的后果。
此案非同小可。
此案真的跟魏忠贤一点关係都没有?
在场的大臣心知肚明,幕后黑手要不是魏忠贤,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倒立拿大鼎从长街东街走到西街!
南直隶春闈,歷来就黑幕重重。
为何?
南直隶文华鼎盛,人才济济,尤其是常州、苏州和松江,每一科不知道出多少大才,举人、进土、翰林、尚书、阁老.:
名士大儒、名宦縉绅,日积月累,底蕴极其深厚,每一个县都藏龙臥虎,隨便都能数出十几家世家大户来,每一家一脚,南京城都得晃一晃。
南闈一年就那么点名额,一堆的好友、故交、同科、老师、学生、同乡围过来,自己人都不够分,怎么可能外溢?
你不进入到他们的圈子里,中个秀才都是你祖坟冒青烟了,还想中举人?
想瞎了你的心吧!
要知道中进士都只需要考两场,会试和殿试,还是万眾瞩目,皇上钦点。
考秀才却要考三场,县试、府试、院试,
主考官分別是知县、知府和提学,点录全由他一人,暗箱操作远比乡试和会试容易。
所以南直隶的秀才特別难中,也比其它地方值钱,更加心高气傲。
不过一般人到秀才就到此为止。
如果你家境一般,就算你再有才,没有投到名士门下,也很难出头。
不过你放心,如果你真的是天才,名士们会爭著来收你为弟子,列入门內,光大师门。
南直隶的乡试,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南闈,事先都会由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们,私下里沟通好。
先开几场文会,把圈子里的年轻才俊召集在一起,写诗作词,写八股作制文,然后大佬们点评,一刷二刷三四刷,把圈子里的年轻才俊定下。
谁可以中举人,谁可以衝进士。
某一年运气好,出了天才一般的才俊,那就可以冲一衝殿试前三甲。
名单定下来,由圈子里的官员出面,与主持南闈的主考官、同考官沟通。
你帮我,我帮你,几位考官虽然是浙江、江西的,没关係,难道你们没有子侄弟子需要照拂吗?
我们南直隶这么多人才,怎么也会轮到我们这一派的官员去你们浙江和江西主持乡试..:
以前东林党玩这个玩得贼溜,还美名其日,为国抢才。
说得再高大上一点,人家这叫“举贤良,点不肖,使野无遗才,朝无素餐。”
韩心知肚明,顾秉谦和魏广微心知肚明,黄克攒和一干尚书,外加左都御史王之都心知肚明。
真要严查,挖啊挖,可能会挖到一口天字號的大粪坑,整个江南士林都跑不掉,全粘上一裤襠的屎。
不让查?
那人家魏忠贤不白去南京,白折腾这一番了吗?
眾人都看出来,皇上今天把这件案子摆到大家,就是亮明態度,他要收拾江南士林。
为了什么?
堵胤锡的江南织造局开工了。
东南风起,南海商人以及西夷商人蜂拥北上,泛舟来江南採办丝绸、茶叶、瓷器等货品。
这些赚钱的买卖一直由江南縉绅世家们把持著。
皇上现在要切下一大块肉来,你们看著办,可以不答应..:
朱由校扫了一眼眾臣,开口道:“此案原委已经讲清楚,你们都说一说,要不要严查?”
室內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的湖里,有几只定居的仙鹤和朱,昂,昂地叫个不停。
声音清脆高昂,直衝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