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你这个坏人!
朱由校缓缓说:“首先我们要明確一点,收税的目的是什么?”
眾人没有开口,都静静地听著他的下文。
“首先是维持朝廷的运作。
各级官署官吏们的俸禄,边军和地方军警的粮,修路架桥,修城池,疏浚河道,维护堤坝种种支出,都是靠税收来支撑。
除此之外,税收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对財富进行再分配。这个比较深奥,朕要是往深处讲,你们会越听越糊涂。
那我们兜回来,税收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朱由校扫了一圈眾人,手指头点了点。
“你们来回答,不要让朕唱独角戏。好好想想,想到什么答什么,对错无所谓,关键是要去分析,去思考。”
“皇上,是不是横徵暴敛?”郭明振试探著说。
“太笼统了。在某些家產万贯、日进斗金的人眼里,朝廷在他身上收一文钱的税都是横徵暴敛。”
朱由校摆了摆手。
郭明振嘿嘿一笑,不再作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我就是一气氛组,第一个开口,任务完成。
“皇上,是不是徵收中营私舞弊、中饱私囊?”杨嗣昌答。
“这属於税政制度问题,不是税收不应该做的事。不过大概方向类似。”
“皇上,是不是竭泽而渔?”
“对!说得非常对!”朱由校指著坐在冷板凳上的两位生面孔的年轻之一说。
“朕介绍一下,这位是傅永淳,字悍涵,北直隶灵寿人,天启二年进士..:”朱由校指著刚才答话的那人,又指著坐在旁边的那人介绍。
“这位是黄道周,字幼玄,福建漳州府漳浦县(今福建省东山县铜陵镇)人,也是天启二年进士。
他们两人同为节寰公(袁可立)门生,被举荐入报国讲习所进修,財政科,三个月进修,成绩优异,又去天津盐业公司和天津海运保险社实习,成绩也是优异。”
介绍完后朱由校继续说,“国朝此前设置钞关税卡,就是竭泽而渔。
为什么?
此前朕说过,收税的原则是以物徵税、获利纳税。在创造出足够多的新財富情况下徵税,才是合理的。
普通百姓,男耕女织,种出一点米一点菜,砍的一点柴,纺的一点麻,织的一点布,拿到集市去卖,换钱勉强餬口,税吏二话不说拿走一大半的钱当成税。
这就是竭泽而渔。
一条运河上,还有长江上,密密麻麻的钞关和税卡,比水里的鱼还要多。从松江运一船布到武昌,除去运费,被钞关和税卡收去的税银,是松江进货时的布价一两倍。
这就是竭泽而渔。
这样的税收,只会让工商流通越来越禁,流通禁,经济就不活,经济不活,能创造的新財富就会越少,那么税收得就越少。
恶性循环!
朱由校声音洪亮,眾人听得入神。
“撤除所有的钞关、税卡,就是破除工商流通的禁,让经济活起来,让財富流动起来,创造出更多的新財富,进而才能徵收到更多的財富..:”
听完后,黄道周抢先开口:“皇上,撤除所有钞关和税卡,搞活经济,让財富流动起来,那怎么收税呢?
总不能寄托在那些商贾,获取丰厚的盈利后,主动来纳税吧?”
朱由校哈哈大笑,“你们相信有这么大公无私的人吗?”
眾人纷纷摇头。
朱由校却意味深长地说:“在名士大儒的文笔里,却有这样的人。”
眾人对视一眼,皇上此话有点诛心啊。
朱由校继续解释:“刚才撤除钞关和税卡,落实的是获利纳税;撤除后如何徵税,那就要採取新的徵税手段,落实的是以物徵税。
关键点就是盯著货物。”
气氛逐渐活跃起来,“皇上,如何盯?”
“比如布,盯著松江府最大的几家布厂。
它们规模大,每月出產的布占市场一半以上,由於规模效应,成本比其它小布厂要大的多,利润也比別人高,主要税收就从他们身上出。”
有人异。
“皇上,松江府有这么大的布厂?”
“马上就有了。江南织造局下属的第一布厂,正在上海开建,利用水力和各种新式机器,工人正在招募培训,等到今年江北的收穫,就可以开工了。”
杨嗣昌眼晴一亮,“皇上,江南织造局的布厂,进行的是皇上所说的工业革命?”
『还没到那一步,关键的大杀器还没研製出来,还需要再等等。
不过它们用的新机器,用的新工艺,採用新的工业大生產方式,只是工业革命的第一步,但相比其它手工作坊一般的布厂,將会给予毁灭的打击。
这是新生產力对旧生產力的打击,『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这也是时代大势!”
听完朱由校的解释,傅永淳心里旧的疑惑消除了,却有了新的疑惑。
“皇上,臣听完圣训,豁然开朗。臣发现,皇上的徵税手段,主要盯著那些大工厂、大商社。
只是臣不明白,盯住大的,就放掉小的吗?
大的缴税,小的不缴税,这公平吗?”
朱由校哈哈大笑,终於有人跳出时代来思考问题了。
“公平?
那朕问你,江南织造局的布厂採用大工业生產方式,一匹布的成本只需要七分钱,出厂售价一角钱。
流通到市面上卖一角五分钱,折一钱金银一匹,质量却跟其它布厂两钱金银一匹的布一样,这公平吗?”
傅永淳脑子也转得很快,“皇上,这为何不可?这难道不是自由竞爭的精髓吗?
適者生存,强胜劣汰。”
朱由校更加欣慰了,这个时代终於有人在思想上能跟得上自己的脚步了。
“自由竞爭的本质是弱肉强食,贏者通吃,在大明以外可以,在大明以內不可以。”
傅永淳和黄道周起身叉手长揖,“臣恳请皇上解惑。”
“朝廷要做的有两样,力推效率,坚守公平。
效率是生產力,自由竞爭是效率最高的,但自由竞爭对弱者不公平。
就目前江南情形而言,縉绅世家实力最强,占据最多的財富。
自由竞爭,他们退可以保守,坚守旧有的生產力,新生產力会被他们压製得死死的。
进可以採用新生產力,获得更多的財富,其它中小布厂会被他们摧毁得乾乾净净,工人和百姓更会被他们敲骨吸髓。
永远不要相信资本家和巨富之类说的不会赚取最后一个铜板的鬼话。
他们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你口袋里真的还有几枚铜板。
等你口袋里最后一个铜板被赚取走了,饿死、冻死、病死,他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他们只会讥讽你,自由竞爭啊,人人都有机会的,你为什么不努力?”
眾人听著朱由校的话,不由地吞口水,被他描敘的场景所震撼。
这样为富不仁的人,为什么没有被愤怒的百姓打死?
朱由校继续说:“所以朝廷在力推效率的同时,一定要坚守公平。
真正的公平。
傅悍涵(傅永淳)刚才问,为何不一视同仁对大小布厂徵税?
大布厂採用新生產力,成本低,征两成、三成的税,还是要比小布厂要赚钱。如果我们一视同仁徵税,小布厂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大布厂击垮。
松江每县都有数百家小布厂,他们往往是一家一户为单位,借钱买来几台织机,家里女人日夜赶工,织得些布,卖得些钱。
朝廷不管不顾,开闸放水,这些人怎么办?
倾家荡產,家破人亡吗?”
傅永淳又问:“皇上此前在讲课有说,新生產力替换旧生產力,这是必然趋势,为何还要留著旧生產力,不用自由竞爭淘汰他们?”
朱由校心里越来越欣慰,这大半年自己一番苦心,化身为课堂狂魔讲师,终究没有白付出。
“这也是朕要成立滦州煤铁局,成立天津、淮东盐业公司,成立江南织造局的原因。”
眾人静静地听著,他们此前在课堂上多次听朱由校讲课,受益匪浅。他们知道,现在皇上又要给他们讲授前所未闻的新知识、新见解。
“朕让朝廷出面,以官府的力量,建立新生產力的大工厂,吸收人数眾多的工人,就是让普通百姓一起分享新生產力创造的新財富,让他们成为新生產力的利益获得者。
主持江南织造局的堵牧子,正在逐渐吸收和兼併松江府各县的小作坊,把他们变成江南织造局布厂的工人。
堵牧子在稟文中有提到,各县七成以上的布小作坊,愿意加入布厂,但是也有三成小作坊坚持己见,认为自己能在未来的竞爭中获胜,
我们不是金子银子,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抓住大部分就行了...”
一番討论加额外讲课后,朱由校正式宣布,傅永淳任税政总局都事,黄道周任副都事,在制置司的领导下,主持这次税制改革..:
撤除一切钞关税卡的旨意下到南京,刘国华拿著这份明詔,急匆匆地走进镇守太监府。
“魏公公,这份明詔你看了吗?”
“看了。”魏忠贤最近沉心於崑曲钻研,听到刘国华来拜访,穿著戏服就出来了。
刘国华不以为然,只要不出去祸害百姓,有点兴趣爱好又如何?
魏忠贤一甩水袖,捏著兰指,带著戏腔道:“皇上还是太仁德啊一一。
“皇上这份仁德,超出许多人的意料。”
“怎么?你这个南京文化分局主事,又收到什么风?”
“制置司財政厅接管户部课税之事,被京里有心人八百里加急传到江南。
地方沸腾,士绅们了大钱,僱佣了大批秀才童生,到处散播消息,说皇上要派出大批税监到江南来,狼狠刮地皮。
南京、扬州、镇江、常州、苏州、松江、嘉兴、湖州、杭州、寧波,各地人心惶惶,商贩走卒们惶恐不安。
士绅们僱佣的那些措大们,暗地里串联,准备等到税监一来,就在各地一起响应,闹出个大的!”
魏忠贤涂著粉、画著眼的脸抽搐了几下,“这样混帐子,永昌先生,你的文化分局,怎么不採取行动啊。”
“魏公公,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採取行动?
“那你们採取了什么行动?”
“以静制动。”
“切!”魏忠贤鄙视地鼻子一哼,翘起兰指,端起茶杯,小心地喝著茶,不让茶杯边沿和茶水了他的妆。
“魏公公,皇上从户部皆过课税之事,会用此前的税监之类的老法子吗?”
魏忠贤摇摇头,“不会用,皇上要是用了,就不会是天启皇帝了。”
“这就对了。所以在下以静制动,等著皇上的后招。现在明詔天下,那些士绅们全都傻眼了。”
魏忠贤哈哈大笑,“皇上神机妙算,岂是那些庸人能料想到的!
你这么一说,咱家想到这些斯文败类,虚偽君子们,看到这明詔,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觉得开心啊!”
刘国华嘿嘿冷笑,“过几天《大明朝报》和《新闻报》运到,我们文化分局就要开始行动了。”
“刘先生早就布局了?”
“那些士绅们此前僱佣的秀才童生,很多都是拿著两份工钱。士绅那里拿著一份,暗地里文化分局拿一份。
现在局势明朗,他们要顺势在百姓中间宣扬皇上仁德圣明,告知天下,皇上的新税政是撤除一切钞关和税卡,以后百姓商贩们出行,不再受盘剥敲诈。
谁反对新税政,不仅是违背上諭、性逆圣意,更是与千千万万百姓们作对,要承受上下夹击的万钧怒火!”
魏忠贤哈哈大笑,兰指颤颤微微地指著刘国华:“你这个坏人,心眼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