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辽阳
大家抬头看看日头,太阳离在西城楼都还有八竿子高,居然天色已晚?
你家的时辰特殊一些?
还是你眼瞎?
卢象升给王双鹤递了个眼色,他上前几步,拱手凑到司仓大使跟前,“上官,借一步说话。”
司仓大使那双老鼠眼微微一眨,微笑浮现在嘴角。
懂事!
跟著王双鹤来到僻静处,丁八字立著,斜著头,笼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上官,小的押运来时,家主有交代,这车上有半车白没有上帐。”
白?
司仓大使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白这玩意,在中原都是十分珍贵的,在天寒地冻的辽东更是稀罕得不能再稀罕的好东西。
足足半车,司仓大使知道自己吃不下这么多,大半是要孝敬自己上面的主子。
自己主子范文案最近跟著他弟弟范文程行情看涨,李永芳最是机敏不过,自然要巴结一二。
自己跟著沾光!
司仓大使的脸笑成了一朵。
“你叫什么名字?”
“王双鹤,在盖州办差。”
“在下程思辰。你我一见如故啊,我就当你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难处,只管说!”
“大哥啊,你看我押了这么多车,全是我家家主替上面办的货品。要是入不了库,堆在大街上这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万一有失,兄弟我没法交差啊。”
辽阳城安寧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那些旗人旗官,自翊是主子,横行霸道,见到什么都敢往家里抢。汉人军民的妻女、牛羊马匹,顺眼就抢,绝不客气。
奴才是没有那么好当的!
这么多马车停在路边,万一哪位旗人旗官过来,看著眼热,二话不说抢了,你敢抵抗,他真敢拿刀子砍你。
你一个汉军敢上去杀了他吗?
货品损失,还得押运官王双鹤去扛啊。
当然了,追究起来,司仓大使程思辰也要背一部分责任。
到时候上面神仙打架,互相推卸责任,程思辰和王双鹤这两个小嘍囉都得背锅。
程思辰很慷慨地说:“没问题,王老弟的事就是我程某的事!”
在程思辰的带领下,押运队大队留在外面,马车夫和部分军官驱赶四十五辆马车进了仓库內部。
前面竖立著十六个石砌木墙的粮仓,每个里面码著高高的粮袋,从地面一直码到屋顶,
“这里面有九十七万石粮食,其中八十一万石是这几年缴获得来的。
原本有九十五万石,但是这位旗主叫人来拿一点,那位阿哥叫人来运一点,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七十石。
我们大人急了,上票英明汗。
英明汗听闻后,召集眾人,把拿得最多的几位阿哥和旗主狼狠抽了十几鞭子。迫於压力,这个还一点,那位还一点,终於增加到八十一万石,离九十五万石还差一点,可再如何也没得还了。
英明汗作罢,我家大人也作罢。只是这一下,我家大人得罪了不少人。”
程思辰摇了摇头,觉得十分可惜。
“反正是朝廷的粮食,谁拿不是拿?我家大人非要较那个真干什么?说出大天去,我家大人还是某位旗主的阿哈包衣,僕人告发主子,能有好果子吃吗?”
卢象升等人面面相。
想不到建奴內部,也是一团乱糟糟。
没办法,后金接纳的投降武將和文官们,各个都是贪污受贿、损公肥私的好手。
而八旗贵族,又自觉是主子。
主子拿自家的东西,怎么叫贪呢?
所以到了后世的满清,它的贪腐程度远超出非常腐败的明朝。
明朝还有海瑞,清朝好不容易出一个于成龙,往死里地吹嘘..:
不是贬低于成龙,而是满清那种当官环境,他真要是有海瑞一半清廉,根本做不到两江总督,
说不定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这些大清的柱石股肱们,传承了立国从龙前辈们的优良传统,还发扬光大..:
“哥哥,这里是粮仓,那我们这些菜籽油送去哪里?”
王双鹤问道。
“这边,”程思辰指了指另一边,“那里是油酱仓,油、酱、酒、盐都放在那边。再过去就是杂物仓,皮毛、人参、东珠都在那里,那个仓库看得比较紧,都是八旗贵人们的財货。
杂物仓过去是武库。鎧甲、刀枪、弓弩、箭矢都在那里。”
“啊,武库怎么跟杂物仓和油酱仓放在一起。”
“凑合著吧,我们这边谁懂这些?
真要是有南边户部的人过来,才搞得懂这些,而且还必须真正干过实事的,不是那种只会做官的老爷们。”
程思辰抱怨道:“我以前是老爷府上的帐房,哪懂这些,还不是赶鸭子上架。”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脚步,“山东菜籽油,该不会是济南那里的吧。那里的菜籽油最地道不过,有十来年没吃到了。
来,给我来一坛。”
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把目光都向卢象升。
卢象升左右看了看,发现车队已经深入到仓库腹里,周围也没有几个巡逻的库丁。
给眾人递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
王双鹤笑眯眯地迎上去,“哥哥,你隨意挑选。”
“好。”程思辰隨意打开了一坛油,伸手一捞,猛地发现不对。
“嗯,这油怎么这么稠?这味也不对!
这不是菜籽油!这是什么油。”
“这是猛火油。”王双鹤阴侧地答道。
程思辰一惊,“你们是什么人?”
“老子是平辽营的人,来报仇雪恨!”
程思辰一惊,转身要走,被两位押送的兵丁夹住,王双鹤上前去,一手捂住嘴一手持短刃,对著程思辰的心口猛刺了几刀。
“狗汉奸!”
前敌指挥曹文詔一挥手,大家纷纷行动。
先是把守各个仓库门的少数库丁全部割喉,打开门,把马车开进去。
再用勺子,留出猛火油,泼在其它马车的硫磺木炭乾草等引火物上,散在仓库的各处,再把猛火油泼在粮食袋上。
又分出十六辆马车,杂物仓送了八辆,武库送了八辆。
把驮马解下来,就成了坐骑。
等到差不多时间,曹文詔发了一支信號弹直衝云霄,在半空炸开。
看到信號的眾人一起点火,然后翻身上马,骑著马匹纷纷向大门口跑去。
“不好了,走水了!”
曹文詔等人边向外冲边大声喊叫。
守仓库的汉军嚇得一比,守备连忙叫人敲响警钟,又找来水车、扑把等救火之物,急匆匆地跑进仓库。
衝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魂都嚇掉了。
熊熊火焰从各个仓库的门口和窗口疯狂卷出,黑烟腾空而起,直衝云霄。
十六个粮仓,成了十六个巨大的火堆,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热气像针一样泼面扎过来。
远处,杂物仓库和武库也腾起了熊熊大火,连成了一片。
不要说救火,稍微再慢些,人都会被漫天大火吞噬掉。
救毛啊!
赶紧跑啊!
上千守仓库的汉军抱头鼠窜,两条腿跑出了四条腿的速度。
曹文詔、卢象升等人带著押送队跑到南门时,整个仓库已经连成了火海,火势开始向周围蔓延,大有把整个辽阳城吞噬的架势。
守城游击看到王双鹤,连忙问:“怎么了老弟?”
“仓库走水了。说是一伙库丁在角落里烤火御寒,结果点燃了..”
“草!”守城游击看著远处冲天而起,正在向全城蔓延的黑烟,腿都软了。
这得多大的火啊!
这么大的火,不得把辽阳城所有的一切都烧光了?
突然后背刺痛,转头一看,那位双鹤老弟一脸凶狠,从背后捅了自己几刀。
押送队很快把南城门二十多名守军全部干掉,少数漏网之鱼嚇得往城里,以及城楼上跑。
押送队不去管他们,把停在城门附近空地的四辆装满火药的马车开过来,堵在门洞里。
“双鹤?”
“曹总兵,卢参军,黑参將,虎参將,带著兄弟们赶紧走。”
跟他关係很好的卢象升双目赤红,“双鹤兄,你为什么不走?”
“大家都走了,谁留下?我阿爹、阿娘,兄弟姐妹,还有我婆娘和娃儿,都留在这里了,我不想走了,要跟他们在一起。”
王双鹤挥了挥手,对著卢象升、曹文詔等人说。
“快走吧兄弟们,记得多替我杀几个建奴!”
卢象升、曹文詔、黑云龙、虎大威为首,五百押送队员下马,对著王双鹤叉手长揖。
流著泪,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很快,南门守军那几个漏网之鱼叫来了援军,城楼上也闻讯跑下来一伙守军,大家聚集在门洞前,盘桓不敢前进。
此时仓库的大火,已经吞噬了半个辽阳城,无数的惨叫声在狞的火焰中飘荡。
它势不可挡,必定要吞噬整个辽阳城,
街面上到处都是人,有汉人军民,也有八旗军民,此时他们灰头灰脸,分不出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他们在大火面前都平等。
大火过后,他们都只是一堆黑炭,看不出谁高贵谁低贱。
一位满脸黑污,甩著一条老鼠辫的甲喇额真策马跑了过来,先劈头盖脸地用马鞭把聚在一起的汉军狠狠抽了一顿。
“混蛋,堵在这里干什么!”
听清楚情况,那个甲喇额真上前看了一会。
王双鹤坐在马车中间,人被马车货物挡住,弓箭根本射不中。
“衝上去,把他砍了。”
“大人,据说那四辆马车是火药!”
“火药?”甲喇额真嚇了一跳,调转马头往回跑了十几步,隨即又拉住韁绳,站定后又看了王双鹤一会,隨即哈哈大笑。
“虚张声势!你们这些汉狗,最是贪生怕死,怎么可能会作坐在火药堆上!肯定是嚇唬你们的,快,衝上去!”
甲喇额真一边喊著,一边策马向前,用鞭子抽打著汉军。
可汉军也不傻,轰的一声向四周散去。
甲喇额真无法,看到城里的大火越烧越旺,很快就要烧到这边。
而堵在这里的军民有数千人之多,场面越发混乱。
他挥挥手,示意自己直属的二十多个八旗兵过来,一起向门洞衝进去。
马蹄声在门洞里响起,王双鹤大吼一声。
“老奴!老子入你八辈祖宗!”
声音洪亮,从门洞里传出来,震盪著所有人的耳朵里。
轰的一声!
辽阳城南门城楼瞬间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