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39章 君臣互相玩心眼


    寂静一会,朱由校开口:“现在困难摆在这里,大家议一议,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
    眾人默然无声。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
    心思机敏者,已经猜到东城陈荣安合家自縊案,进而引发的风波並不简单,可能剑指前两日才押解进京的天津巡盐银。
    心思不机敏者,没有猜到风波后面的玄机,但是多年的宦海沉浮,也让他们意识到,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最好还是少说多看。
    李起元目光轻轻地在眾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在李宗延和崔景荣的脸上稍微停留几息。
    这起突如其来的风波,李起元从一开始就嗅到不同的味道。
    矛头直指自己,用意也很明显。
    前两日才运了两百万两银子入內库,有人要逼自己去向皇帝要这笔银子。
    没有银子,皇上就不能再“胡作非为”,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后宫做“木匠”,把平辽定边这样重要的事,交给文官们去做。
    李起元不想被人当枪使,也扛不动这滚滚天雷,乾脆利落地带著陈新学去午门请罪。
    说实话,他老早就不想当这劳神费心的户部尚书。
    你们不是逼我吗?
    老子辞职!
    把辞职奏章往宫里一递,老子就回府里躺著,爱咋咋地!
    发不了俸禄又不是老子剋扣不发,是国库没钱。
    老子躺平摆烂,你们京官们排著队去上吊,都不关老子的事!
    没有想到,皇上反应这么快,不仅把自己和陈新学召进西苑对答,还把內阁、六部和都察院堂官们全部召集进去,摆明了要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皇上,我的皇上啊!
    你还是太年轻,这种破事怎么掰扯得清楚!
    你越是跟他们纠缠,他们越是得意,然后胡搅蛮缠,就像蜘蛛网一样,把你的缠得死死的,让你动弹不得。
    户部財赋改革方案一事上,李起元觉到朱由校想做一番实事。
    可现在朝堂上的局面,比缠丝洞还要复杂,只要你想做一点实事,都会有人向你吐丝,把你缠得死死的。
    不做事只放嘴炮的人,是抓不到什么把柄的。
    而做事是最容易抓到把柄的,首先第一条,你为什么不跟著我们一起斗倒对面的奸佞,如此重要的大事你居然不关心,只知道纠葛那些杂务俗事。
    你不是正人君子,你只看重功名利禄,你摒弃天理公义,违背圣人教诲...
    你有罪!
    我们要斗倒你!
    数十年的党爭,越是专注做实事的人越容易成为箭靶,到现在,朝中全是正人君子,愿意俯下身操持国事民政的,寥寥无几。
    李起元闭上眼睛,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等了半刻钟,见大家没有出声,朱由校也不急,继续说:“京官俸禄都没发,想必你们的俸禄也没发。
    怎么,朕看你们是一点都不著急,难道你们不靠这点俸禄养家餬口?”
    真不靠这点俸禄养家餬口,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可这话怎么好当眾在皇上面前说呢!
    不靠俸禄,那你们怎么养家餬口的?
    一扯起来,犊鼻褌都要被扯出来,还是不说为妙。
    但是继续装聋作哑,任由皇上就著大家如何养家餬口的话题深入下去,恐怕今天大家很难看。
    接到崔景荣的眼色,礼部左侍郎梁宥开口:“皇上,事关钱粮国计,臣等不熟悉,不好妄加议论。”
    朱由校呵呵一笑:“一人计短,多人计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不定被你说出个好点子来。”
    梁宥谨慎地答道:“皇上,臣觉得户部缺钱,就想法子弄钱。可以加征田赋,比如援辽餉例,每亩田加征一分课税。”
    朱由校装模作样问李起元,“李尚书,你觉得如何?”
    李起元摇头:“皇上,动輒加征课税,无疑是饮鴆止渴。”
    陈新学在一旁附和道:“皇上,就算明天开徵这加餉,第一笔税银入库,至少也得三个月后。远水难解近渴。”
    朱由校指了指眾人,“那就再想办法。”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清斯开口说:“皇上,臣听说太僕寺还有一笔银子,可以挪来用一用。”
    太僕寺是养马和买马的衙门,原本在辽东、山东、京畿有马场,专门饲养军马。但这些马场早就被当地縉绅世家侵占,各地马户年年凑不齐应有的军马,苦不堪言。
    张居正改革马政,改养为征,各地马户每年缴一笔银子,用於购买军马,这笔银子就存在太僕寺。
    朱由校转头问李起元和陈新学:“李尚书,陈侍郎,太僕寺是不是还有一笔银子?”
    陈新学答话:“回皇上的话,太僕寺今年收的买马银子七万两,早就调拨给山海关,用於军资。”
    “太僕寺的钱袋也空了?”
    “皇上,是的,太僕寺也空了。”
    朱由校转头对眾人说:“你们再想想,哪里还有银子?我们总得想法给户部凑一些,应对眼下的难关!”
    大家算是听明白了,皇上搁这里跟我们装呢!
    哪里有银子?
    现在大明上下银子最多的就是內帑!
    你还到处问,哪里还有银子!
    跟你爷爷一样吝嗇啊!
    崔景荣心里有点急,火拱到这个地步,就差一点点能引到內库上。
    可是怎么把火引过去?
    皇上这个態度,摆明就是对大家说,我不想出这笔银子!
    谁要是这个时候跳出来说,皇上,內帑不是刚入帐两百万银子,请拿出来救救急吧。
    那他就等著承受皇帝的怒火吧。
    到时候京师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发了,你却丟了官,甚至可能被破了財恼羞成怒的皇上寻个藉口削籍流配,那不亏大了?
    在座的谁愿意如此大公无私地挺身而出?
    崔景荣瞄了一眼,没有发现一人。
    朱由校在座椅扶手一拍,“啊呀,大明財政丁吃卯粮,居然窘困到了这个地步。
    遥想当年,太岳公论及大明財政丁吃卯粮等种种弊端,真是歷歷在目,犹在耳边。
    不改不行啊,再不改今天是百官们没俸禄吃饭,明天可能是朕要坐在五凤楼上喝西北风了。
    必须要改。李尚书,”
    李起元应道:“臣在!”
    “户部奉詔颁布的財赋改革方案,要儘快落实。要是去年就力行此案,也不至於落得今日之困局?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户部力行此改革方案,要是有困难,朕就叫制置司財政厅,对,制置司度支局升级了,改成財政厅,朕让毕自严主持。
    他是理財国才,李尚书是知道的。届时他带队来协助户部工作,你大可放心。”
    朱由校侃侃而谈,眾臣却越听越不对。
    皇上,我们刚才还在討论户部缺银子,想法子从哪里给户部找银子补窟窿,怎么又聊到户部的財赋改革方案上?
    崔景荣心里更急。
    都兜了半天,眼看东城陈荣安用一家性命点起的熊熊大火,被一番捣腾,在紫光阁只剩一点火苗子了,居然还没有把火点到內帑上。
    给几位同党使劲递眼色,可他们却视而不见。
    用自己的前途去换你的正道大义?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崔景荣气得心里的火噗噗地冒。
    今天开会的级別比较高,最低都是左侍郎和左右副都御史,他的心腹亲信一个都没资格列席。
    在座的同党都算是盟友,合作伙伴,不听崔景荣招呼,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到朱由校跟李起元就財赋改革方案越谈越深入,崔景荣更急了。
    户部財赋改革方案,断了多少人的財路?
    它也是这次风波的狙击目標之一,不能让它实现!
    趁著朱由校端起茶杯喝茶的空隙,崔景荣开口道:“皇上,臣听说天津和登莱还有一笔银子,是不是可以挪来用一用?”
    朱由校放下茶杯,盯著崔景荣,目光深邃,让崔景荣有些心虚。
    自己说得没错。
    天津和登莱是有一笔银子,可那是待解给关寧的,皇上你肯定不愿意挪用。把所有的去处都堵死了,那你不是只有从內帑支出吗?
    迎著朱由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崔景荣越看越心虚,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强撑著露出微笑,转头扫了一眼,看到毕自严、李起元、袁可立眼神里的戏謔,心里轰地一声炸开。
    完蛋,老夫中计了!
    这时,有內侍在正阁外稟告:“皇上,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保安司指挥使梁之栋求见,说有紧急要事上稟。”
    “传。”
    “遵旨!”
    阁室里寂静无声,崔景荣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