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35章 天津一会


    袁可立、毕自严带著各自属官在码头上站好。
    看著这群红袍、青袍、绿袍的“衣冠禽兽”们站得如此整齐,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
    他们踮著脚、伸著脖子,向里张望。
    天津巡抚標营兵丁,手持长矛,腰佩钢刀,把数千百姓远远地隔在外面。
    有报童背著厚厚一叠五顏六色的报纸,穿行在人群里,大声叫喊著。
    “快来买啊!
    新鲜出炉的《新闻报》!
    大明第一份套印彩色报纸!
    什么新闻都有!
    时政国事,勾栏韵事。
    前有长芦都盐司官员知法犯法,后有紫林万法寺和尚以一挑十。
    雅俗共赏,总有你喜欢的一款!
    今版头条,『天津十一家盐商,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有秀才和书生模样的,纷纷摸出几文钱,招呼著报童。
    “来,给咱来上一份。”
    有旁人好奇地问熟人。
    “王秀才,你也关心这等时事杂俗?”
    “我关心他奶奶个腿!最近街面上来了一伙讲书说话的,好生厉害,抢了老子生意。
    这《新闻报》路子野,写得也野,全是大伙们爱听的玩意。
    我多读读,肚子里有货,好跟那些过江龙拼了!”
    有人凑过来说:“王秀才,人家背后有人撑腰,你干不过的!”
    王秀才硬气地叫囂著:“谁撑腰也不行,到了天津地界,是虎它得臥著,是龙它得盘著。谁要是怂,谁就是孙子!”
    “王秀才,人家有正经官名,叫...叫什么来著?”
    “天津文化宣讲队。”
    “对,天津文化宣讲队,背后是京师里的文化局,隶属皇上专设的制置司衙门。
    有时间在街面上的茶馆酒楼讲书说话,太受欢迎,听的人太多,一份拜帖,天津卫指挥使老老实实派兵来维持。”
    皇上的制置司?
    来头太大了,一根寒毛都比自己的大腿粗。
    王秀才耷拉著头,唉声嘆气。
    旁边人给他出主意,“王秀才,打不过就加入啊。听说那文化宣讲队在大肆招兵买马。你是街面上讲书的老人,有一套。
    投奔过去,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没错,王秀才,攀上他们,你也算是有了官威傍身,不用被泼皮地痞们抽水了。”
    王秀才眼睛一亮,恨不得马上就跑去宣讲队报名。
    那边也在议论。
    “怎么来了两位朱袍大官?其中一位好像是天津巡抚毕抚台。”
    “什么好像,那就是。”
    “站在他旁边的是谁?”
    “眼生,不知道。我们天津街面上,除了毕抚台,好像没有朱袍大官了。可能是从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一起来接谁?”
    “谁知道啊。我们天津卫是运河大码头,但凡从江南、中原和山东入京的,都要从我们天津过。
    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外面在议论,站在码头栈桥最前面的袁可立和毕自严,看著远处徐徐驶过来的官船,忍不住又议论起来。
    袁可立感嘆著:“这两月朝局风云变幻,实在是变得太快了,快得让我目不暇接啊。”
    毕自严左右看了看,轻声道:“袁公,不管如何,而今吹的是东风,不是北风!”
    袁可立捋著鬍鬚,目光深邃,“皇上派魏忠贤出京巡盐,应该是已然明白要想攻坚克难,关窍在钱粮上。”
    “是啊,魏忠贤在天津巡盐,只是开胃小菜。
    两淮才是硬菜。
    听说那里已经搭好了戏台,就等著魏忠贤过去开锣。
    不仅如此,京里还有人紧锣密鼓,准备来一出借荆州。”
    “借荆州?”袁可立盯著毕自严,有些不解,琢磨了一会,迟疑地问:“户部?”
    毕自严笑了笑,没有出声。
    袁可立皱著眉头说:“户部李惺原(李起元)刚直清正,一心为公,不会不识大体。”
    毕自严轻轻嘆了一口气,“党事重於国事。李惺原不想做,有人会逼著他去做。”
    袁可立猛地转头看著毕自严,过了一会,低下头嘆了一口气。
    “党爭,大明的元气就是在一次次党爭中悉数耗尽。”
    半刻钟后,一艘硕大的官船缓缓靠近,桅杆上居然没有掛什么旗號,但周围的船只早就在码头官吏的指挥下,远远地避开,腾出天津运河码头最好的船位。
    船头轻轻地靠在栈桥上,袁可立和毕自严提著前襟上前去,大声道:“曹公公,一路辛苦了!”
    从船舱里走出一人,身穿飞鱼服,头戴三山帽,四十多岁,净面无须,脸色红润。
    他笑眯眯地拱手说话,声音洪亮,“咱家怎敢惊动袁抚台和毕抚台!
    罪过,罪过!”
    来人正是被朱由校六百里加急召回京师的內廷大貂璫曹化淳。
    他早在六月初九就接到司礼监詔书。可他是南京镇守太监,不可能一拍屁股就可以走人。
    繁琐的交接就折腾了一个多月,然后一路上紧赶慢赶,终於在今天赶到了天津。
    “曹公公,你太客气了。
    你为皇上为朝廷镇守南京,劳苦功高。我等在这里迎一迎,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而且我俩还要与曹公公一起进京。”
    “一起进京?”
    “是啊,皇上召我们进京述职。”
    曹化淳想了想,“既然如此,两位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妥当了。”
    “那我们就结伴进京吧。”
    “曹公公,你一路劳顿,不上岸休息休息?”
    “咱家是劳碌命,休息不得。
    皇上六百里加急詔咱家。可是南京杂事繁剧,交接耽误些时间,咱家心急如焚啊,恨不得马上飞回去京师。”
    你当然急。
    跟你不对付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暴毙,皇上急召你进京,十有八九是接掌司礼监。
    换作谁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到京师。
    这也是袁可立、毕自严乾巴巴地在这里等候迎接的原因。
    不要骂什么阉党。
    东林党当初就拉拢了陈矩,后来又是王安。
    內廷里有人,能在司礼监说得上话,东林党才能“眾正盈朝”数载。
    可是天启元年,王安被魏忠贤、王体乾联手坑陷。他一死,东林党在內廷再无盟友,迅速由盛转衰。
    外臣是严禁结交內宦。
    可哪位出镇地方的官员,不想结交一两位有台面的太监大璫?
    今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结交即將执掌司礼监的大璫曹化淳,袁可立和毕自严肯定要把握机会。
    “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就叨扰曹公了。”
    “客气了。咱家这官船大得很,此去京师路途也不远。而且有两位大才结伴,咱家也少些寂寞。”
    曹化淳说著话,突然眼睛一眯,指著远处的西门城楼问。
    “两位,那城楼上掛著什么?”
    “首级。”
    “谁的首级?”
    “天津盐商、长芦盐运司和盐法道官员的首级。半月前被魏公公八百里加急请了王命给斩了,现掛在城门示眾。”
    曹化淳的神情复杂,盯著看了十几息,侧身左手向前一引,客气道:“两位先生,请!”
    “曹公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