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27章 就问你怕不怕!


    湖笔如一把匕首从王之寀脸边飞过,嚇得他身子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朱由校怒斥道:“朕还未说完,你就抢著说。
    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圣贤经义,道德礼仪,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之寀被懟得哑口无言。
    身为富学五车的东林党人,王之寀跟其他名士大儒一样,看不起不识字、不明国事的朱由校。
    认为他不过是顽劣少年,心性轻浮,所以才被魏忠贤等人糊弄哄骗,进而祸乱朝堂。
    上月二十八日,国害之一的客氏突然横死,而后又传出皇帝梦见二祖列宗,幡然醒悟的说法。
    崔景宗、王之寀等东林党人並不为然。
    在这些大儒名士眼里,鬼神之说不足信。
    他们更相信是回京的孙承宗,把皇上叫醒了。
    孙承宗是皇上的老师,两人感情很好,皇上很尊重他。魏忠贤恨他恨得牙根直痒痒,屡次出毒计想陷害孙承宗,皆被皇上拒绝。
    天下也只有孙承宗能叫醒皇上。
    而叫醒皇上的孙承宗跟东林党人又十分亲近。
    孙承宗离京出镇山海关时,跟崔景宗等东林党人说了几句话。
    说杨涟、左光斗性命无虞,只是皇上要打杀一下他们的傲气,叫诸公稍安勿躁!
    接著魏忠贤被传出被皇上派出京巡盐。
    这难道不是魏阉被皇上拋弃的跡象吗?
    王之寀等东林党人暗地欢呼喜悦,幻想著万历末年和天启初年眾正盈朝的盛况即將回来。
    自信满满的王之寀对於追查梃击案非常牴触。
    那可是东林党大获全胜,彻底抓住光宗先帝大腿的关键一局,谁要是有质疑此案的意思,王之寀会毫不犹豫地懟回去。
    结果懟习惯了,连皇上都懟。
    更想不到,朱由校根本不惯著他,直接丟东西大骂他有失臣礼。
    王之寀被骂得无言以对,但是不回话不是东林党人的风格。
    因为东林党人一向认为自己是正义和天理的化身,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不可能错!
    错的都是別人!
    “回皇上的话,梃击案先后由神宗皇帝和光宗皇帝钦定,確实铁证如山。”
    朱由校冷冷一笑:“就算是皇祖和皇考钦定,朕就不能过问了吗?”
    王之寀抬头看著朱由校冷然的脸,沈騭的目光,心里不由打起鼓。
    皇上不是愚钝弱懦吗?
    怎么心思如此机敏,一下子就找到我话里的毛病,迅速反击,堵得自己又无话可说。
    皇上是无知小儿,只要魏忠贤、客氏等妇寺奸人远离,忠良之辈多加教诲,就能很轻易君臣相得(忽悠),引入正道。
    这些话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说的!
    根本不对啊!
    朱由校根本不给王之寀喘息的机会,指著他说:“你君前失臣礼,朕罚你跪著说话!”
    天子威势,如泰山一般压下来,王之寀喉咙来回抖动几下,不敢再说话。
    他不是杨涟和左光斗,为了天理和正义可以不惜生命。
    委曲求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若非如此,早就或被驱走或被下狱,或愤而辞职。
    朱由校继续问:“梁之挺,你看过梃击案卷宗吗?”
    “回皇上的话,臣看过。”
    梁之挺三十四五岁,面相普通,但身长八尺,萧萧肃肃,很有气度。
    “那你细细说来。”
    “遵旨。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傍晚,有个男子手持枣木棍棒,悄悄闯入慈庆宫。光宗先帝时为太子储君,居住此宫。
    男子用木棍把守宫门的內侍李鉴打伤,闯入前殿檐下,被內侍韩本等人捉获,交予驻守东华门的守卫指挥使朱雄等人...
    次日为端午,光宗先帝向神宗先帝稟明此事,神宗先帝下詔交近处法司先行审问。
    巡皇城御史刘廷元初审后稟明案情,人犯名叫张差,蓟州人,自述为吃斋討封之人,语无伦次,像是疯子。
    但是观其相貌,似乎又很狡猾,建议由法司严讯...”
    听到这里,朱由校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刘廷元做事真是玲瓏两面,人犯既像是疯子,胡言乱语,又像是很狡猾,包有祸心。后面不管风往哪边吹,他都能开脱。
    真是个机灵人,一眼就看出此案中的玄机,然后留个活套...
    “此案被转至刑部,由郎中胡士相、员外郎赵会楨、劳永嘉三人会审。会审出的案情为,张差原是卖柴草之人。
    由於柴草被人烧去,气得发疯,於四月入京诉冤。路上有两位不知姓名之人欺骗他,说诉冤没有状子,官府不受,但可以拿一根木棍代替。
    於是张差被带到东华门前,手持木棍,一路无阻地来到慈庆宫前,犯下大案。
    案情结报一出,朝中譁然。但案件依然扑朔迷离。
    时任刑部主事的王侍郎...”
    梁之挺看了一眼老实跪在地上的王之寀。
    他身子一直,昂首挺胸,眼睛里满是得意之色。
    挖出张差背后的幕后主使者,这可是他最为得意的政绩,够吹一世了!
    “王侍郎自告奋勇,进牢狱里审问,略施小计,问出张差確实是蓟州人,小名张五儿,起源是乡里的马三舅和李外父,叫他跟著一位老公(內侍,民间叫法)进京,叮嘱一切听老公安排。
    那位老公先是把张差带到京城里一处大院子里,给了他饭吃,塞给他一根棍子,叫张差去闯一下,届时只会有人救他。
    於是张差被老公带进后宰门,一直带到慈庆宫...
    王侍郎的揭帖上稟到禁內,神宗皇帝留中不发。但揭帖內容传遍朝野,群情汹涌,眾臣上疏,要求彻查此案。”
    朱由校看到王之寀嘴角边得意的笑容,连八十四斤的铁锤都压不住。
    “神宗皇帝下詔法司重审。
    五月二十一日,刑部匯集十三司司官,以及胡士相、陆梦龙、赵会楨、劳永嘉、王之寀等官员,再行会审张差。
    这一次审出的案情为张差乡里的马三舅叫马三道,李外父名叫李守才,带他进京的不知名老公是去修铁瓦厂的內侍庞保。张差被带去的京城那座大院子,是內侍刘成的住所。
    张差此次交代,是庞保和刘成叫他入宫打人。还叮嘱他,打了小爷,吃穿不愁。
    不仅如此,张差还交代出同党五人,包括他的姐夫孔道。
    结报一出,群情沸腾。时为太子的光宗先帝上疏,言张差是疯子,胡言乱语,意图挑拨他与神宗皇帝的父子君臣之情,请神宗皇帝下詔,儘快结案。
    神宗皇帝应光宗皇帝所请,下詔结案。张差被斩,庞保、刘成杖毙,马三道、李守才、孔道等同党判流刑。
    此案就此结案。”
    梁之挺说完,跪在地上的王之寀上身挺得更直,简直要像一根春笋,钻破屋顶,冲天而去。
    朱由校轻轻一笑,问:“庞保、刘成是郑贵妃的心腹內侍?”
    梁之挺低著头,目光闪烁了一下,转头看了李养正一眼。
    李养正答道:“回皇上的话,庞保和刘成是郑贵妃身边得用的內侍。”
    “慈圣皇太后是哪一年仙逝?”
    朱由校的这句话一问出来,眾人脸色皆变。
    王之寀更是脸色如彩虹,变幻不定。
    张艮、梁之挺和李养正眼睛里满是惊喜和欣慰。
    唯独郭明振,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李养正恭敬地答:“回皇上,慈圣皇太后是万历四十二年二月九日崩逝。”
    “朕大致明白此案的真相。
    张差等人,是被人利用的糊涂蛋。
    他们可能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惹上这样天大的官司。
    至於庞保、刘成,是被精心挑选的替死鬼,因为庞保奉命修铁瓦厂,时常出城在郊外活动,所以被选中。
    刘成是因为在宫外有座宅院,位置比较好记,於是也被选中。
    朕断定,梃击案不是庞保和刘成这两个蠢货乾的,是你们东林党人做的!”
    “胡说八—!”
    王之寀猛地跳起来,大声疾呼,可是隨即又跪了回去,低著头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朱由校右手一伸,摸到御案桌面上的一方镇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