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21章 朕,一刻也不敢忘啊!


    天启五年六月初十拂晓,天色发青,朝阳还在地平线蓄势待发。
    准备妥当,终於要离京出镇山海关的孙承宗,带著助手孙元化、梁廷栋、方震孺,幕僚茅元仪、熊廷弼、王化贞,按例来到承天门,叩闕辞陛。
    几人纷纷下了轿子,聚在承天门,从朦朧晨色中走出一人。
    “可是孙督师一行人?”
    “正是,啊呀,是刘公公啊。”
    来人正是司礼监隨堂,內直房经管机要文字太监刘若愚。
    孙承宗看清楚是他,不由微微一惊,“刘公公在这里候著,可有什么事?”
    “咱家奉詔,带你们去一处地方,请跟著来,少问便是。”
    孙承宗没有迟疑,带著孙元化等人,跟著刘若愚进了承天门左掖门,又穿过午门左掖门,过左边金水桥,进了连通西苑的左振门。
    进去是灵台和宝钞司,现在是制置司办公场所,一早就看到有杂役在出入洒扫,还有十几人排成方阵,在空地里蹦蹦跳跳,像是在打拳。
    为首的那人看到孙承宗,连忙上前拱手见礼。
    “学生卢象升见过孙督师。”
    “原来是卢建斗啊!”
    孙承宗认识他。
    卢象升字建斗,號九台,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今江苏宜兴)人。天启二年在殿试中以二甲二十五名获赐进士出身。
    其后观政於兵部。
    天启四年,授户部贵州司主事。
    而今是兵部员外郎兼制置司训练厅主事。
    前面那个官职是用来领俸禄的,后面那个才是他真正的职务差遣。
    皇上赞他文武双全,勇谋干练,於是调到制置司训练厅,协助训练厅都监萧如薰主持编练新军。
    现在在等粮餉以及从各地选调的良將到位。
    粮餉!
    想到这个词,孙承宗心里不由万分沉重。
    “建斗这是做什么?”
    “回督师的话,学生昨晚轮值,身后这些同僚同为轮值。早上我们按例出早操,活动筋骨气血。”
    “晚上还要轮值?”
    “是的,皇上说制置司专司平辽要事,而军机要事不会分白天黑夜,所以下旨定例,制置司每晚必须有各局厅堂官一员轮值,其余军机处、参谋局等要害部门,必须分出一定人手轮值。”
    “原来如此。老夫还有事,先走一步。”
    “督师慢行,诸位慢行。”
    孙承宗带著眾人,排成一行,跟著刘若愚,穿过第二道门,进到西苑里面,沿著湖边小路,在影影绰绰中走动。
    东边逐渐发白,头顶上的天青色更加淡,仿佛下一刻就会旭日东升。
    前面看到一座连翩阁楼出现在湖边,进来过的孙承宗、孙元化、梁廷栋、方震儒和熊廷弼、王化贞,认出那是紫光阁。
    皇上要亲自接见我等,为我们壮行?
    孙承宗等人心里正揣测著,前面的刘若愚却带著他们绕到另外一条路,走了一会,看到紫光阁的后阁,那里目前是朱由校“寢宫”。
    怎么来到这里?
    刘若愚停下脚步,对孙承宗等人说,“孙师傅,诸位,我们在这等著。”
    怎么在这里等?
    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色更明,已是拂晓,离日出天明只差一步之遥。
    两位內侍出现在后阁正门,站定立直。
    一位手持手鼓,用鼓槌敲响,鼕鼕鼓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响亮。
    孙承宗等人面面相覷,这是干什么,给皇上叫起吗?
    只是给皇上叫起,让我们在旁边看什么?
    难道等著把皇上叫起来,我们再进去参拜辞陛?
    这么早就起来,对於一般年轻人来说,属於很难得。
    对於养尊处优的皇上更是难得。
    神宗皇帝、光宗皇帝什么时候能起床,有时候还真不好说。
    因为你要这么早起来,必须晚上不能瞎折腾,不能沉溺酒色之中。
    皇上叫人这么早叫起他,已经十分勤勉了。
    不想鼓声刚落,吱嘎一声,阁门打开,朱由校一身箭衣便服,髮髻包了一块布,就这样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口。
    另一位內侍上前,用洪亮清脆的嗓音大声问:
    “天启皇帝!你忘了皇祖被欺、辽土被窃的大辱吗?”
    朱由校叉手放在胸前,大声答道:“朕,一刻也不敢忘啊!”
    声音中气十足,发自肺腑。
    神情肃穆郑重。
    这一刻,孙承宗老泪纵横,噗通跪倒在地。
    其他人,也是泪流满面,一一跪倒在地,尤其是熊廷弼,死死地用牙齿咬住嘴唇,都咬出血来,只求不要哭出声来。
    刘若愚在旁边说:“皇爷自初四从奉先殿谢罪出来后,安排人拂晓时分在寢宫门口击鼓,然后质问对答。
    朔望早朝,提前一个时辰。
    皇爷被叫起后,自去西苑北校场练习骑射、强壮身体...”
    孙承宗等人深受感动,但並不理解朱由校安排早晨这样一番对话的深刻含义。
    朱由校担心皇帝生活最终会慢慢腐蚀他,让他陷入醉生梦死中,然后不知不觉中走上通往煤山歪脖子树的那条路。
    为了激励自己,朱由校就叫人每天早上击鼓叫醒自己,再大声质问对答一遍。
    人在一早醒来时,脑子休息一夜,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法子狠狠鞭策自己,进而养成习惯。
    想要实现雄心壮志,完成宏图伟业,必须付出代价。
    孙承宗等人虽然不明白这些隱情,但是他们看到的这一幕,足矣,不需再多言。
    孙承宗在泥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毅然起身,提著蟒袍前襟,甩著宽大的袖子,大步向苑门走去。
    孙元化、熊廷弼等人也都磕了三个头,一一起身,跟在孙承宗身后。
    朝阳升起,跃过城墙,金光照过来,映在孙承宗白的鬍鬚和鬢角上,映在熊廷弼微黑的脸上,映在孙元化、梁廷栋、方震孺、王化贞肃穆的脸上。
    他们的双眼饱含坚毅,那么有神,在万丈朝霞中不失神采。
    红日继续向天空升起。
    到了巳正(十点),东城街面开始人来人往,繁华热闹起来。
    部分勛贵大臣子弟,昨晚闹腾半夜,睡到这个时候,摇摇晃晃起来,踱到街上,找家饭馆茶楼,开吃早饭。
    这位是某侯府的二公子,那位是尚书家的大公子。
    那位是某国公的侄儿,这位是阁老的女婿。
    大家在门口哈哈打著招呼,拱著手进到里面。亲近的人坐在一桌,叫上一碗牛乳粥,或者山药羊肉粥,配蒸饼笼饼;又或者来上一碗羊肉汤饼,加半个火烧。
    这些官宦富贵子弟,美味佳肴吃腻了,时时来街头吃上一顿市井小吃,换换口味,顺便跟亲朋好友聊聊天。
    “听说没,皇上下詔,编练京营。”
    “听到风了,六月初五那天,京营大校场人满为患。
    英国公、惠安伯、孙督师、萧督帅坐镇,达提督,戚提督,麻提督等一眾大將都到齐了。
    三大营把总以上军官武將全部被叫到校场去,亮开把式,操练起来哦。
    好傢伙,跟耍猴似的。”
    “能不跟耍猴吗?京营三大营里的把总、千总、守备、游击再到参將,一大半是勛贵外戚子弟。
    寧阳侯家老四就在神机营当守备。他那身子早就在春萼楼、秋醉楼里被淘空,能走到京营校场都算不错,你说他能干什么?”
    “哈哈,这猴戏你们看了吗?”
    “看个屁。我那会还在软香楼里没起来,等听到信赶到,早就散场了。
    听说把三大营有真本事的全弄走了,不是调到新军训练厅,就是调去四卫营。
    怎么?三大营的糨糊,不糊了?”
    “糊个屁。糊来糊去还不是这个鸟样!”
    “景泰年间,于少保把三大营改十团营。天顺年,成化年,一会罢十团营,一会又復十团营,到成化三年改十二团营,加三老营。
    到正德年,武宗先帝又喊著什么励志图强,在三老营和十二团营上又加了东西官厅。
    到了嘉靖年,世宗先帝罢团营和两官厅,恢復永乐年成祖先帝的三大营,只是把三千营改为神枢营。
    改来改去,改了个屁,改到最后还不是三坨狗屎!”
    “復幼兄说得对!”
    一位儒雅的青年才俊大声道。
    “今上怕是跟武宗一样顽劣不堪,想起一出是一出,劳民伤財,最终还是百姓嗟怨。
    而今局势危急,內忧外患,今上还不痛定思痛,敬天祖法,德治仁政,却在这里肆意胡闹,真是叫人嗟嘆扼腕啊!”
    勛贵大臣子弟们看著他激情嘆息,互相对视一眼,神情各异地低头,继续吃著自己的早餐。
    六部吏部衙门深处一间宽敞值房里,吏部尚书崔景荣与几位亲近好友对坐在一起,议论政事。
    “崔公,现在皇上闹得越来越不像话。”
    詹事府左諭德方选贤先开口抱怨。
    “而今国事维艰,皇上却一味胡闹,这叫臣等情何以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