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时烟火,我的乱世日常

第74章 0073:庙堂宫室暗潮生


    铜雀衔环的宫灯將宣室殿照得通明,司马炽指尖摩挲著青瓷盏沿,盏中茶汤已凉了多时。
    华灯初上,洛阳內外仍然汹汹攘攘,牙门军在四处追查歹人。皇帝召了舅舅王延、中书令繆播、侍中荀崧、庾珉等少数心腹入宫议事。
    沉吟了许久,中书令繆播幽幽开口:“荀公是说,又是那祖阳提示了京兆府,这才遣了人飞马去向金墉城示警?”
    司马炽微微抬眼,其他人也下意识看了过来。
    荀崧做了肯定的回应,“此事有京兆府官吏、南市市令、我家侍卫等口述为证。司空府上的两位夫人该也是知晓的。”
    侍中庾珉看了身旁的同僚一眼,又看了看將象牙笏板抵在掌心,重又探著身子蹙眉望向案几上摊开的司隶舆图。
    南市在洛阳正南,距离宜阳门尚且有些距离。而金墉城却位於洛阳西北,在闔閭门更北、百尺楼西南,已是地近金谷涧,两地相距极远。
    他摇著头,声音沙哑著道:“奇哉怪也,臣还是想不通。这事也太过蹊蹺。这祖家小儿未及弱冠,救下了鲁公夫人姊妹也就罢了,怎还有了这未卜先知的本领?”
    “莫非是……”庾珉顿了顿,眼神里忽然射出了一阵精芒,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抬起头来。
    王延也登时与他想到了一处,猛地一拍大腿“他也从了贼子?此番是故作姿態?”
    司马炽突然轻笑出声,暗自摇头。
    摆了摆手,皇帝终於开口说话,不能让议事的方向太过偏离。“庾卿、舅父,勿虑,此事不是祖家小子所为。是他看出来的。”
    “看出来的?这两地相距近十里,连个徵兆都没有,如何能看出来?”庾珉显得愈发困惑,王延也跟著点头,只觉得不可思议。
    荀崧微微蹙眉,只是他比庾珉两人年长许多,还有些老臣的形象包袱,不想露怯,於是捋了捋鬍鬚故意頷首。
    司马炽瞥见了这一幕“哦”了一声,显得有些惊喜,问道:“荀卿也已明白了?不妨为眾卿讲解一二。”
    荀崧登时一窒,连忙躬身道:“臣不敢越俎代庖,还请陛下开示。”
    司马炽笑了笑,眼底的失望一闪而没。
    他忽然有些感慨。虽然还没有见过祖阳,可是这个小子的名声却已让他有些如雷贯耳。
    调兵解救寧州有他,清谈会上见闻博广有他,司马珩背后有他,今日竟还有他……
    第几次了,他竟还能给自己带来惊喜?这范阳祖氏怎就偏生这般人才辈出?
    可越是如此,他心底越是有些焦躁。
    这般好的人才,偏偏祖逖也好、祖阳也罢都没有出任朝廷官职,祖阳竟还主动去选了任常山国的王国中尉。
    寧选诸侯效力,却不肯为帝王分忧……
    低下头,司马炽压下心底翻涌的想法,將指尖点在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
    “洛阳四塞之地,北邙山如屏,伊闕如钥,虎牢如闸。”他执起青铜镇尺,在大案边踱步而行,沿著司隶舆图勾勒出蜿蜒曲线。
    几人俱都看了过去,微微点头。荀崧兼任中护军、繆播任中书令,两人对中军布防更加清楚,知道以上几处连同金墉城都是牙门军的驻防之地。
    果然,皇帝继续道:“金墉城距南市虽也有些距离,可却是牙门军最近的驻防地,牙门军若要驰援追捕乱民,显然需要就近调兵。”
    说到这里,繆播方才恍然:“若裴妃被袭,金墉城必定会第一时间发兵。”
    有些话皇帝並没有明言,但几人却都已醒起——驻守金墉城的何伦乃是司马越王国军的老班底。
    若听闻王妃被袭击,何伦不可能无动於衷,他金墉城的牙门军又是距离南市最近的兵力,必定要第一时间调兵而出。
    “调虎离山?”王延忽然吸了口气,“届时金墉城兵马混乱,贼人便可趁机混入。”
    这下几人便都已懂了。把信息情报都摊开在眼前后,判断无非是自然的推演而已。
    只是,这般简单的推断,他们先前为何都没有想到?
    几人默默对视一番,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庾珉忽然纳闷道:“可是,就这点人手,即便混进金墉城里又能做什么?”
    司马炽眸光泛冷,低声反问:“金墉城里,有什么?”
    眾人闻言一时悚然……
    金墉城,惠皇后居所,檐角的风鐸被夜风扯得叮噹作响。
    羊献容將数张信纸叠在一起,边缘凑近铜烛台。火苗舔舐宣纸的光惊动了门外值守的年老宫人,却又被羊献容沉声呵退了回去。
    许久,纸化成灰,这位年岁並不大却被数次废立的皇后发出幽幽一声长嘆。
    “母后,该进药了。”
    “搁著罢。”
    司马菱端著托盘入內,將药碗小心搁置在案几上,她偷偷瞥了一眼纸灰但没敢发问。
    她知道,自家这位母后不喜欢旁人窥探她的秘密。
    羊献容注视著最后一片灰烬跌入承露盘,青烟在指间缠绕片刻便消散无踪。
    “外面乱乱鬨鬨的,到底发生了何事?”羊献容漫不经意的问了句,走来端起药碗。
    司马菱抿抿嘴,將刚刚从外门宦官处听来的消息细细道来。
    有歹人企图袭击金墉城、牙门军正在洛阳內外展开搜捕,隨后又说有贼人作乱於南市……
    司马菱说著,羊献容听著,依旧漫不经意。只是当司马菱说到王景风姐妹车驾遇险时,羊献容手中的药碗突兀停在半空。
    “你方才说,遇袭的是谁?王景风?”
    “是,女儿托宦官从巡值的赵司马处听来,確是景姨姐妹。不过万幸,她们得人搭救,並无大碍。就是景姨先前提过的少年呢,叫做祖阳。”
    羊献容放下药碗,眸光伴著灯火闪烁不定。烛火爆开的噼啪声里,她忽然呢喃出声:“原该是裴氏的……”
    话尾尚未落地,她自己先怔住了。司马菱困惑地仰起脸,却见母亲已恢復素日淡然模样,只抬手將女儿鬢边歪斜的珠扶正。
    “且去歇著罢……”
    待女儿脚步声消失在迴廊尽头,羊献容忽然闭起眼,重重吐了一口气。烛火將她的侧脸映在斑驳墙壁上,飘荡摇曳、光怪陆离。
    戌时的更鼓穿透洛阳坊墙时,司空府西院的灯火仍未熄灭。
    打发走了王昱等前来探视的族中子弟,王惠风將青瓷盏搁在榻上案头,看著胞姐將最后一口羹汤饮尽。
    自回来后,王景风一直显得有些兴奋。
    “阿姊,今日那祖家少年,便是先前来府上清谈之人吧?”王惠风平静问道。
    “是啊,他唤作祖阳,今日多亏他救下你我性命……”
    王景风將榻上隱囊往身后挪了半寸,笑吟吟看向妹妹,“先前只道他颇有见识口才了得,不曾想居然连胆识机变也是常人难及。”
    王惠风偏偏头,也勾起嘴角:“姐姐未免过誉了些……”
    “並不过誉,他確有才干。对了,你还不知,他那日又与我说了唤作埃及的地方……”
    王景风兴致盎然,將前些时日祖阳与她和荀灌讲述的异域见闻一一道来。过程中,王景风不自觉便会夹杂两句对少年的讚嘆,欣赏之意溢於言表。
    烛芯爆开的火映亮王惠风蹙起的眉尖。
    不知为何,虽然今日王景风已隨她大礼祭拜了亡夫,虽然姐妹俩今日算是共了患难生死……
    可看著王景风那张精致的脸孔,看著她嘴角盪起的笑意,王惠风仍觉得心中有些许不痛快。
    更漏声穿过三重锦帐,王惠风起身时带起的风有些猛,扑灭了最近的一盏灯。
    黑暗漫过姐妹俩的裙裾,將那些未尽的言语都浸在冰凉的夜色里。
    王景风有些尷尬的起身,捋著鬢边並未散乱的头髮:“时候不早,你快些睡吧,我,先回去。”
    “阿姊,救命之恩自然当报,可你我都是女儿,该注意阿耶的脸面,不要与旁的男子牵扯太深。”
    王景风背对著妹妹,微微侧头,看不清表情。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不大,可落在耳中却显得佶屈聱牙,分外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