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宴那日,安寧作为妯娌同样也去吃了席,同行的还有方才四岁的玉录玳。
经过多日修养,胤礽面色总算好了许多,只眉宇间苍白虚弱的病气並未减弱几分,倒是素日里隱隱带著的倨傲此刻再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平淡温和,一袭青衣,乍一看,竟颇有些文人墨客的模样。
席间一眾兄弟们好似都成了关心兄长的十全好弟弟,就连大阿哥,早前的剑拔弩张也仿佛从不存在。一口一个二弟叫地亲热。
只能说,皇家人,个个都是做戏的好手。
阿哥们如此,后院妯娌们也不遑多让。太子妃素来是个周全之人,又素有威望,纵使一朝身份降低,这会儿也不会有那等“心直口快“之人,胡乱说些破坏气氛的。
对於去岁那场闹剧,更无一人提起。
宽大的戏台上,不断有小旦咿咿呀呀的唱著。
台下一眾妯娌们品著菊酿,用著秋日里最肥美的醉蟹,偶尔交流些衣裳首饰,保养方子,气氛算得上十分和乐。
而且安寧看得出,即便掩饰的很好,安寧还是从这位前太子妃,如今的理亲王福晋眼中看到了些许轻鬆和释然。
这才出宫不过数月,眼前人的气色就已经好了三成不止,眉间笑意比之以往愈发真实许多。
都是聪明人啊!
安寧忍不住感嘆道。
寒冬將至,短暂的交际过后,安寧又熟练的做起了身娇体弱的病美人,带著自家闺女包袱款款地来到了城郊的温泉別庄。
收到拜帖时,母女俩人刚舒舒服服泡过一场后,这会儿正穿著同款狐皮小袄,窝在特意建造的暖房里欣赏庄上匠人新培植的墨菊。
“二嫂?”
看著眼前熟悉的字跡,安寧怔愣了片刻,这才亲自带著玉录玳出门相迎。
跟自家额娘的诧异不同,看到好久不见的三姐姐,玉录玳倒是开心得很。乖巧一礼过后,当即蹦蹦跳跳地就要上前拉人。
“三姐姐,三姐姐你来了,走,我带你去看新来的小马驹!还是个超有脾气的小红马哦!”
不同於玉录玳的活泼,三格格璟言明显是个规矩贞静的姑娘,先是看了眼一旁的额娘,见对方点头示意,这才跟著堂妹一道小跑著去了附近的马场。
看著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两个额娘对视一眼,这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著话。
之后安寧这才知晓,原来因著太子身子不適,近来也到了附近庄子上休养,比之她们只晚上几日而已。
隨后几日,许是有了新玩伴,玉录玳明显愈发活泼了起来。每日一早就忙著跑出去撒欢儿。两个小姐妹今日你过来,明日她过去,明明差了七八岁的年纪,交流起来却好似没有任何障碍,感情也要好的很。
连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过来一趟的胤禟都吃味不已。
倒是二福晋本人,自从上一次过来一趟后,就没再出现过。
对此,安寧只是听听就过了,只能说,不愧是能被龟毛无比的康熙帝亲自挑给自家宝贝儿子的人物。
同这种聪慧得体又有分寸之人交往起来真是格外叫人舒適。
枫林別庄
清早,再一次听到自家女儿出门的消息,瓜尔佳氏眉毛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点了点头,交代一旁的侍女照看好主子。倒是一旁的嬤嬤,见状有些欲言又止。
“福晋,格格近日里总想往外头跑,连功课都落下了不少,是不是有些………”
偷偷瞥了眼自家主子的眼色,老嬤嬤这才壮著胆子继续开口:
“而且这段时日好不容易弘皙阿哥也在,又日日过来请安,兄妹俩培养感情的好时候。”
在老嬤嬤看来,殿下如今这般,谁知晓日子还有多少时候。日后这府上迟早是弘皙阿哥的,何况阿哥爷自幼受万岁爷教导,如今又长被那位留在宫中,日后肉眼可见的前程可期。
甚至只要万岁爷活得久,连那个位置也不是不能想。
之前在宫里不方便也就罢了,到了外头,正是该叫格格多接触接触。日后出嫁了,身后总要有兄弟撑腰才是。
谁知道,她家姑娘竟似丝毫想不起似的,任由格格跟隔壁九爷府上的那位成日黏在一处。
不是说那位格格不好,唉,老嬤嬤重重地嘆了口气,事实上活了这么些年,她还真没见过如此精致灵气的姑娘,但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是。
这阿哥爷越大,越想建立感情只会越难。
何况她之前瞧过了,仅有的几次见面,弘皙阿哥明显更喜欢机灵漂亮的小堂妹,上回更是连常日里颇为喜爱的扇坠都送出去了。
这可哪儿成啊!
桂嬤嬤急得直跺脚。
瓜尔佳氏只停下笔,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嬤嬤你觉得,各府还有宗亲这么些格格,谁才是最有可能留在京城的那位呢?”
“额……”桂嬤嬤刚想说自家格格,毕竟自家二爷都这样了,以万岁爷这阵子的种种作为,怎么也不能把府上唯一的嫡女远嫁吧。
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谁能保证呢?
这些年外头没了那么些格格,还是亲女儿,万岁爷有真心疼过吗?亲女儿如此,何况孙女呢?
理亲王是对格格不错,可若是届时弘皙阿哥需要……
嬤嬤突然就不敢想下去了。
“其实嬤嬤你自己也清楚吧!”
瞧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瓜尔佳氏不觉轻笑一声。
都道九弟府上单薄,可在她看来,这偌大的紫禁城,真正能保证女儿前途却只有九弟妹。
更別说九弟曾当著汗阿玛以及一眾兄弟的面儿直言,日后谁要敢动让自家姑娘远嫁的心思,他爱新觉罗胤禟就敢一根绳子吊死在宫门前。
若是旁人,或许还能当个玩笑,可老九这混不吝的,谁敢真当做玩笑。
有了这一出,可以说但凡上头那位不想平白无故背上逼死儿子(兄弟)的恶名,都不可能將这位大格格远嫁。
若是往常,瓜尔佳氏亦是不敢想的。但如今有了机会,她未必不能为女儿筹谋。
轻抚著女儿早前留下的画作,想到之前看到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瓜尔佳氏眼中不觉带了些许温软:
“倘若有朝一日,璟言当真能够留在京城,有一个日后守望相助的小姐妹不好吗?”
“可是……”
似乎知晓对方要说什么,瓜尔佳氏轻笑一声,素来温雅的语气难得犀利了起来:
“阿玛,兄弟?”
“蒙古这些年死了那么些公主,耽搁汗阿玛同那些人把酒言欢吗?九公主嫁入佟家,不过二十便成了一缕亡魂,除去德妃几乎哭断肠外,耽搁万岁爷各种施恩母家吗?甚至连一母同胞的四阿哥,不还继续若无其事地亲近著佟家吗?”
於那些爷们而言,比起利益,肤浅的情分算什么?
甚至九弟,但凡膝下还有儿子,能为女儿这般豁地出去吗?
这个世道,终归只有是女子才会明白甚至怜惜女儿家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