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从西北再造天下

第410章 ,徐霞客的东宁岛游记


    第410章 ,徐霞客的东宁岛游记
    一行人走了半日。只见土路蜿蜒于苍翠的群山之间,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被车轮和脚步勉强碾压出来的痕迹。
    两侧是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巨大的板根虬结盘错,藤蔓如同怪蟒般从参天大树上垂落,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和灌木拥挤地生长着,几乎要将小路吞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木腐殖气息,混合着湿土的腥味。林深处,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吼叫、麂子受惊的窜逃声以及猿猴凄厉的长啼,各种鸟雀的鸣叫更是此起彼伏。
    徐霞客的家人们,尤其是女眷和年幼的孩童年,何曾见过这等阵势,个个面色发白,紧紧靠在一起行走,生怕密林中窜出什么猛兽。
    就连见多识广的徐霞客,眉头也紧紧锁起,这环境的蛮荒程度,远超他以往游历过的任何名山大川。
    反而是曹杰安慰道:“大家放心,经过了这两年的围捕,这片地区的野兽已经少了很多了,尤其是云豹,黑熊,野猪等大型猛兽已经很少见到踪迹,还是很安全的。”
    但众人只能尴尬苦笑,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
    好在没多久,他们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岸两侧,出现了大片的平整土地。
    令人惊奇的是,明明是秋收已过的时节,不少水田里却并非一片枯黄,而是水波粼粼,有一些脆嫩的稻苗种植在田地当中,迎风飘荡,还有为数不少的甘蔗苗。
    几头膘肥体壮的水牛正悠闲地在田埂边啃着鲜嫩的青草,尾巴懒洋洋地甩动着驱赶蚊蝇。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这熟悉的农耕景象像一剂强心针,稍稍安抚了徐家众人惶恐的心。至少,这里并非完全是未开化的绝域。
    再往前不远,一道由粗大原木紧密排列而成的简易寨墙出现在眼前。寨墙约有两人高,墙头削尖,四个角落还矗立着更加高大的瞭望塔。
    塔上,隐约可见持着长枪的身影正在警戒。看到曹杰带领的这支几十人的队伍,塔上的哨兵发出了几声有节奏的呼哨。
    很快,由厚实木板制成的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大同军旧制服、身材精壮、肤色古铜、脸上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的年轻汉子大步迎了出来。此人步伐沉稳,眼神锐利,自带一股行伍之气。
    曹杰显然与他相熟,笑着打招呼:“冯队长!又来给你送人丁了!这次可是优质人才,一大家子,都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你前些日子不是老念叨村里缺个教娃娃们认字的夫子吗?这下可齐全了!”
    这汉子便是下溪村的民兵队长兼实际上的村长冯墨。他原是大同社的一员老兵,在中原大战中受了伤,因腿伤不能再适应高强度野战,而后被安排在农场,当农场的民兵队长,负责组织村民训练。
    东宁岛被大同社攻占之后,需要有一定军事才能的来当屯垦村,组织村民抵御野兽和土著的袭击。冯墨被动员来到下溪村,成为了下溪村的民兵队长兼村长,负责组织民兵,保卫村庄,开荒生产。
    冯墨目光扫过徐霞客一家,在他们虽显狼狈却难掩书卷气的脸上停留片刻笑道:“曹书吏辛苦了。”
    他转向徐家众人,声音洪亮道:“各位乡亲,我是下溪村的民兵队长冯墨。不管各位在中原家乡是做什么的,有过什么经历,既然到了这下溪村,往后就是一家人,就得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刨食吃,一起把这日子过起来!别的虚话不多说,先进村安顿!”
    他的话朴实直接,带着军人的爽利,也让内心忐忑的徐家人稍稍安定了些。
    跟着冯墨走进木寨门,眼前的景象让徐霞客微微点头。村内的房屋虽然都是木质结构,显得简陋,但排列得横平竖直,街道修得平整整洁。
    村中心有一片小小的广场,旁边矗立着村里为数不多的几栋砖石建筑,粮仓、议事堂。整体规划虽粗糙,却是井然有序,与外界蛮荒的丛林形成鲜明对比。
    冯墨领着他们来到寨墙边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两栋看起来新建不久的原木屋舍。
    “村里人手闲时搭的,简陋了些,但遮风挡雨没问题。”冯墨指着木屋道,“你们家人多,暂时先挤一挤。若觉得不够住,往后可以自己砍树扩建,村里规矩,谁开荒的地归谁,谁建的屋也归谁。需要帮手就言语一声,乡亲们都能搭把手,管顿饱饭就成。你们先把东西归置一下,歇歇脚,等会儿我再带你们去认认分给你们的荒地。”
    徐霞客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冯队长安排。”
    冯墨摆摆手,又对曹杰道:“老曹,正好前几日进山打了几头野猪,分了一些肉,前段时间砍甘蔗,还酿了些甘蔗酒,留下来喝一碗再回去?”
    曹杰笑道:“那就叨扰冯老弟一顿了!”
    说完,他便跟着冯墨暂时离开,留下徐家众人自行安置。
    徐家老少开始忙碌起来。先将那头宝贵的黄牛牵到屋后简陋的牛棚拴好,添上草料。然后把官府发放的口粮、种子小心地搬进屋里存放好。
    接着是将各自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行李铺盖展开,尤其是徐霞客那几箱视若生命的游记手稿和书籍,更是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
    木屋确实简陋,墙壁是未经精细打磨的原木,缝隙用泥巴混合草茎糊住。屋内除了简单的木板床和一张粗糙的木桌,几乎空无一物。
    但前有庭,后有院,还有简易压水井,对于普通移民来说,这已是极好的起点了,当然,与他们在江阴的青砖黛瓦、庭院深深的祖宅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徐家的几个媳妇开始用领来的新锅灶生火做饭,简单的米粥和咸菜,却让经历了漫长航程和半日跋涉的一家人吃得格外香甜。
    饭后不久,冯墨去而复返。他对着徐霞客道:“看你年纪比我大,我就托大叫你一声老徐了。走,带你们去地把地界圈一圈,心里好有个数。”
    冯墨带着徐霞客和他的三个儿子走出寨门,来到之前看到的那片水田区域边缘,指着一片长满齐腰深茅草、灌木丛生、间或还有几棵小树的荒地道:“瞧见没,从这棵歪脖子树开始,一直到那边的小河岔口,这一大片,都没主。你们能开多少,就算多少,但话得说前头,”他语气转为严肃,“量力而行!开荒是苦力活,别贪多嚼不烂。更别往太深的地方圈!”
    他指着远处更加茂密、地势也开始起伏的山林:“那里头,是岛上的山胞的地盘,大部分跟我们处得还行,拿粮食盐巴换点山货皮毛,你们开荒的话也可以用粮食和布匹,请他们来帮忙,虽然这些人笨手笨脚,做不到精细的活,但做一些粗笨的力气活却不差。
    但有些藏在深山里的部落,可还保留着‘猎头’的习俗!离村子太远,落了单,可是要出人命的!”
    徐霞客闻言心中一凛,连忙道:“冯队长放心,我等晓得轻重,绝不会贸然深入险地。”
    “嗯,”冯墨点点头,继续道,“还有件事。咱下溪村是军屯底子,规矩是每隔五日,全村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只要没病没灾,都得参加半日的民兵操练。老徐你年纪大了,就算了。但你这三个儿子,”
    他目光看向徐屹、徐岘、徐峄道:“他们必须得来!练点保命的本事,没坏处。如何开枪,火枪如何保养,还有如何预警、如何结阵自保,都得学!”
    徐霞客知在如此环境下武备的重要性,立刻应承:“理应如此!明日便让他们随队操练。”
    冯墨似乎又想起一事,略显迟疑地开口:“哦对了,老徐,我刚看你家眷里,女眷也不少,她们……可也都识文断字?”
    徐霞客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看向冯墨的眼神顿时带上一丝警惕和狐疑——他莫非是想打自己家女眷的主意?
    冯墨一看他的表情,立刻明白他误会了,连忙摆手解释:“老徐别多想!是这么回事……”
    他叹了口气,将情况娓娓道来:“最早来这拓荒的,十有八九都是光棍汉。当初日子苦,天天刨食建房,也没心思想别的。可现在一年过去了,地垦出来了,房子也立起来了,这岛上的地肥得流油,一年能收三季稻子,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这帮小子就开始琢磨着讨老婆了。”
    “咱村里没多少汉人女子啊!嘿,这帮愣头青,胆子忒大!扛上几袋粮食,揣上几匹布、几包盐,就敢往附近友好的山胞部落里钻,说是去‘换亲’!
    也就是咱大同社的名头响,那些部落头人知道汉人厉害,讲究信用,还真成了几对!这一下可就开了头了,现如今,咱村里好些人的婆娘,都是这么来的山胞姑娘。”
    冯墨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人是娶回来了,可麻烦也来了。言语不通啊!好些新媳妇连一句汉话都听不懂,夫妻之间,闹出不少笑话和矛盾。县令叶大人知道了这事,专门叮嘱,要各村想办法让这些山胞媳妇尽快学会汉话,懂得汉家规矩,这样才能真正安下心来过日子。”
    他诚恳地看着徐霞客:“我看老徐你家像是书香门第,女眷想必也是知书达理。我就想,能不能请嫂夫人或者侄女们,在闲暇时,在村里开个小小的蒙学,也不教多深,就教大家的媳妇和她们将来生的娃娃们认些最简单的字,懂汉人的规矩。束脩嘛,村里出,一个月一石白米,你看如何?”
    徐霞客听完这番解释,这才释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他便点头应允:“邻里乡亲,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此事我回去与内人和儿媳们商议,想必她们也不会推辞。”
    冯墨闻言大喜:“那可太好了!真是解了咱村一大难题!”
    徐霞客站在属于自己的那片荒地上,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近处波光粼粼的水田,以及身后炊烟袅袅的下溪村,心中百感交集。他山阴徐氏要在这片蛮荒之地从头开始。
    日子如同下溪村旁那条小河,看似平静,却日夜不停地流淌。徐霞客一家在下溪村地扎下了根。
    徐家的两位儿媳,大儿媳和二儿媳,接下了在村里开设蒙学的差事。教学地点就设在村议事堂旁的一间空屋内。
    学生是十七八个嫁入本村的土著女子。她们穿着汉家衣裙,却仍习惯性地赤着脚,或踩着自编的草鞋。
    来到村里几个月这些女子已经懂得汉话,只是不通文字,也不懂汉人的语言习俗。
    课堂只能从最简单的《三字经》《论语》教起,两位徐家媳妇极有耐心,连比带划,反复领读。这份工作每月换来的一袋白米,对徐家而言不仅是贴补,更是保证他们在村里地位的重要途径。
    徐霞客则带着三个儿子,开始了真正的“垦荒”。他们圈下的那片百亩荒地,茅草深可没人,灌木盘根错节,泥土中混杂着碎石和顽固的树根。
    开荒的第一步是清理。全家老小,包括徐霞客自己,都挽起袖子,用柴刀砍伐灌木,用锄头挖掘草根,用手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捡出来,堆到地头,这些石头日后可以用来垒田埂或者砌猪圈。
    最核心的翻耕工作则依赖于那头官府配发的、颇有脾气的老黄牛。套上简陋的铁犁,徐家儿子们笨拙地吆喝着,试图驱使它前进。
    然而这老牛似乎知眼前这几个书生奈何不了自己,经常是拉着犁慢悠悠走上一个时辰,就无论怎么鞭打催促都死活不肯再动。徐霞客一家看着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解开牛轭,放它去一旁歇息吃草。
    体力劳动是极其残酷的。不过几日,徐屹、徐岘、徐峄三兄弟手上便磨满了血泡,血泡破了又磨成厚茧,肩膀被扁担磨得又红又肿,腰酸背痛得几乎直不起来。
    他们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懂耕作,效率低下,一天下来,全家合力往往也只能开出半亩地。徐霞客因常年游历,体格反倒比儿子们强健些,但毕竟年近五旬,一天重活下来,也常常累得饭都吃不下去。
    民兵队长冯墨时常会过来看看。这位行伍出身的老兵实在看不下徐家父子那笨拙而低效的劳作,尤其是那头欺软怕硬的老牛。
    他往往会脱下外衣,露出精壮的膀子,亲自上前驾驭耕牛。说也奇怪,那老牛在冯墨手中仿佛换了头牛,一声吆喝,一阵啪啪响的皮鞭,便老老实实地拉犁前进,效率倍增。
    徐霞客的长女,徐家大妹,是个懂事勤快的姑娘,见冯墨来帮忙,总会帮忙牵牛,或者用陶碗端来凉开水。她不好意思白受人家恩惠,总是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
    一来二去,过了十来天,连最初对冯墨有些抵触的徐屹都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发现冯墨队长来自家地里的次数似乎过于频繁,而且每次来时,目光总会不经意地寻找大妹的身影,和大妹说话时,那粗豪的嗓门也会不自觉地放低几分。
    一晚饭后,徐屹找到父亲,忧心忡忡地道:“父亲,您发现没有?冯队长……似乎对大妹别有心思。他总是来帮我们家,虽是好事,但天长日久,难免惹人闲话。大妹尚未出阁,于她的名节恐有妨碍。这开荒之事,终究还是我等自家之事,还是莫要再过多劳烦冯队长了。”
    徐霞客坐在油灯下,放下自己手中的笔,闻言叹了口气道:“屹儿,你需明白,我等早已不是昔日的士绅大户了。流放东宁,能与野人为伍,名节之说,在此地已是奢谈。
    为父观冯队长此人,行伍出身,虽粗豪却不失耿直,是条有情有义的好汉子。而且他屡立战功,未来前途可期。对你大妹而言,在这蛮荒之地,若能得此良人托付终身,已是上天眷顾,是最好的选择了。”
    “为父私下打听过,冯队长在大同军立过三次三等功,是因伤才转来此地屯垦。按大同社的规矩,在此戍守屯垦满五年,若无过失,便可调回中原腹地,并予以重用。而且大同社的军纪你是知道的,他们的士兵,人品远比前朝官军……甚至比许多读书人更靠得住。”
    明末这个时代,士兵这个职业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将门的压榨让士兵成为了农奴,穷困潦倒至此,以至于普通的百姓不愿意与他们结亲。
    同样是因为贫困,明军士兵出战在哪里,祸害就到哪里,有兵过如剃的说法,对大明的百姓而言,朝廷的士兵,那是比土匪还要土匪的存在。
    只有徐晨建立的大同军才强烈的改变了这个时代百姓对军人的看法。在他们看来,大同军的士兵,说话和气买卖公平,他们遇到困难,这些大同军的士兵也会想办法帮他们解决。
    徐霞客这些人知道的信息更多,在他们看来,徐晨要求士兵的标准,已经勉强能达到君子的标准了。最起码很多读书人的品德都不如大同军的这些士兵。
    大同军士兵的道德水准,甚至超过了西汉时期的良家子,如果真要有士兵来和他们对比,可能就是三代和春秋时期的士可以对比他们了。
    所以徐霞客早看出冯默对自己的长女有意思,但也没有阻止,一方面是他认可大同军士兵的品德,认为冯默对自己的女儿来说是一个好的归宿,另外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女儿逃离这个蛮荒之地。
    徐屹愕然,而后不由得苦笑,是啊,出了村子就是蛮荒之地。大妹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非常难,这里不是农户就是土著,冯默队长对大妹来说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徐屹再也没阻止自家大妹和冯莫队长交往。
    有了冯默时不时的指点和技术支持,徐家开荒的进度快了不少。更重要的是,持续的重体力劳动和每隔五日雷打不动的民兵操练,极大地改变了徐家三兄弟。
    他们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手掌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强壮结实起来,原本单薄的肩膀变得宽厚,手臂也有了肌肉的轮廓。那种读书人特有的弱不禁风的气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劳动者的精悍。
    尤其让徐霞客感到惊讶甚至有些陌生的,是他的长子徐屹。在一次村里组织的集体围猎中,徐屹竟然用一杆老式的火绳枪,一枪命中了一头野猪,他这才发现自己三个儿子转变。
    而徐霞客自己,也找到了在新的环境中实现价值的方式。冯墨不知从何处给他弄来一本《赤脚医生实用手册》。徐霞客本就对各地风物、草药感兴趣,有着丰富的野外经验,如今得了这本“宝书”,更是如获至宝。他对照着书上的图文,尝试着辨认山中的草药,为村民治疗常见的头疼脑热、腹泻外伤。他丰富的阅历使得他很少出错,几次成功的治疗之后,“徐先生懂医术”的名声便在村里传开了。
    谁家有个不舒服,都会来找他看看。他渐渐成了下溪村不可或缺的“赤脚大夫”。
    熟悉了环境之后,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借助行医之时,探索四周的风土人情,甚至在冯默的保护下,去高山族的部落,甚至还去看了日月潭。
    而后他把沿途所见的风土人情一一记下,东宁的富裕,土地一年三种的富饶,价格低廉甜美的白,繁华的港口,赚钱的白贸易,他一一详细记述。
    一次意外徐霞客的游记被县令叶汉知道,叶汉观看了他的游记大喜。
    这不就是最好的宣传手册,他当即请徐霞客,把这篇东宁岛游记,改的通俗易懂,最好是那些粗通文墨的普通百姓也能读得懂。
    徐霞客照办,没过多久之后,一篇东宁岛游记,通过大同报在整个中原流传。东宁岛这个名字,开始被中原的普通百姓知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