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漕运毒瘤
崇禎五年(公元1632年)2月15日。
京城的神机营房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静。结束了一天操劳的崇禎等人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到营房。
朱妮看到父亲回来,眼晴顿时亮了起来,欢快地跑了过去。年仅2岁多的她,还不明白改朝换代意味著什么,只觉得自己搬了新家,这里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玩伴,每天都能玩得很开心。
崇禎看著女儿,心中一阵酸楚。几天前还是娇贵的公主,如今却像个灰濛濛的野丫头。但他转念一想,亡国公主还能活得如此自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微笑著蹲下身子,將女儿轻轻抱起。
朱妮趴在崇禎的肩膀上,奶声奶气地说:“父皇,饿!”
崇禎心疼地说:“我们回家用膳。”
田秀英走上前,轻声说道:“臣妾去做饭。”崇禎的这两个老婆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倒也不至於连做饭都不会。
王承恩也抢著说:“还是奴才去吧。”
崇禎他们虽然成了战俘,但依旧按照大同社的规定享受8小时工作待遇,现在做饭时间倒也不算晚。
不过,他们的伙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每天的定额是1升小米,再加上一点咸菜或者其他野菜。最开始,崇禎根本吃不惯这样的饭菜,但饿了几天后,也只能慢慢適应。
就在崇禎他们准备好一天的晚饭时,有两个人来到了这个战俘营。他们站在这栋简陋的木屋前,迟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王承恩赶紧去开门,只见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和一个带著书生气的官员站在门口。他迟疑地问道:“你们是?”
二人看到坐在一张简陋木桌前的崇禎,立刻激动地走进屋內,行礼道:“臣大名府知府卢象升,登州巡抚孙元化见过陛下。”
崇禎听了两人的介绍,认出了他们,说道:“起来吧,某现在不过是一个亡国之君,不必行此大礼。”
卢象升看著穿著陈旧衣的崇禎、两位贵妃,还有那个像灰姑娘一样的公主,心中一阵气愤说道:“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崇禎神情淡然,说道:“被俘之君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就像大同社说的,成为一个普通百姓也好。”
而后,他看向两人,问道:“你们被大同军放出来了?”
卢象升有些尷尬地说:“大同军没有把臣算作战俘。”
孙元化则更加尷尬,解释道:“徐师氏都督那里有些面子,再加上徐晨看中微臣从西洋学到的製造本事,他请微臣在天津置办一个造船厂。”
卢象升还能坚守气节,说得上不食大同粟。但孙元化不想浪费自己的一身本事,便答应了去大同社,在天津建立一个能製造远洋航行宝船的造船厂,当然只是现在他面对崇禎的时候有点尷尬,
毕竟改换门庭並不算什么好名声。
“造船厂?”崇禎有些异。新朝招募前朝大臣本是惯例,但大同社在这方面已经做得很少,
大明的高层几乎都被关押在此,很少有人被招揽。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大臣被招揽,竟然是去造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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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元化解释道:“按照大同社的说法,北方的旱灾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们打算从朝鲜、日本,还有南洋诸国购买粮食,所以要製造可以远洋贸易的海船。同时,也打算多製造渔船,依靠捕鱼业来补充粮食。”
崇禎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符合大同社的做法,北方確实太缺粮食了。”
这段时间,他每日只有一升口粮,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饿肚子的滋味。最开始,他以为大同社是故意虐待他这个前朝天子。
但从接触到的百姓那里了解到,整个京城几乎都是如此。想要吃饱,除非是军人和做重体力活的工匠才会有更多的口粮。
大同社大规模登记户籍,也是为了合理分发口粮。这点上,崇禎不得不钦佩大同社强大的执行能力,朝廷不要说保证百姓不饿死了,连士兵的口粮都保证不了,他当皇帝不到5年时间,因为粮食问题闹得兵变就超过了双手的数。
屋內的气氛有些沉默,崇禎陷入了沉思,而卢象升和孙元化则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在战俘营待了没多久便告辞离去。孙元化並未立刻离开,他在营中四处寻找,挑选了一些技术官员,打算带他们前往天津卫,让这些人成为造船厂的技术骨干,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初阳兄,请把某带出去吧,小弟必有后报。”冯銓看到有新人进入战俘营,又发现孙元化能够带人出去,再也按捺不住,赶忙上前请求孙元化將自己也带出去。
孙元化看著冯銓,冷笑一声道:“某不是要招一些溜须拍马之辈,某是要去造船,你懂造船吗?你知道造船的钉子是什么样子的吧,你知道造船要用什么木料吗?”冯銓当年投靠魏忠贤上位,在士林之中名声早已臭不可闻,人人都视他为奸险小人。
冯銓丝毫不在意孙元化的讽刺,依旧討好地笑道:“现在不懂,但小弟可以学。你给小弟一个月时间,小弟造船必然会学得比那些工匠还要精通。”他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极为自信,毕竟能在20岁之前考中进土,堪称天才中的天才。
然而,孙元化只是一甩袖,说道:“等你学会了造船再说吧。”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冯銓看著孙元化离去的背影,冷冷地说道:“瞧不起某,但某终会东山再起。”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吸引大同社的注意。很快,他便想到了当年乾清宫著火的事情,这件事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却了如指掌。
大同社把他们关押在此,还要求他们7天写一篇所谓的心得体会,不就是想杀人诛心吗?那他就顺著徐晨的心意,把大明高层那些齦事情全部抖出来。当年东林党和魏忠贤之间的爭斗,他可是参与者之一。
他越想越兴奋,觉得终於找到了一条脱困的道路。但很快,他又喃喃自语道:“还是要想办法加入大同社。”想看想看,他便进入了梦乡。
出了俘虏营之后,孙元化和卢象升通过各自的关係,给崇禎送了一些食物、被褥和衣服,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孙元化在第二天就带走了一些小的技术官员,这让其他被俘虏的官员羡慕不已。以前他们看不起的吏员,如今反而受到了大同社的重用。这些人加入大同社,算是在新朝扎稳了脚跟,以后家族百年的富裕或许可期。
崇禎五年(公元1632年)2月17日。
卢象升和孙元化来到了通州。此时徐晨也在通州,主要是为了梳理运河的事务。
元明两朝將都城建立在北方,主要是为了镇压大漠,但北方缺乏粮食,大运河便成为了北方最重要的粮道,蒙古人將运河裁弯取直,这才有了后世那条大运河。到了明朝也一直维护修大运,
也造就了后世大名鼎鼎的百方漕工。
但这条大运河对都城来说是大动脉,但对运河沿岸的百姓来说就是最大的毒瘤。元明两朝为了保证运河的通畅,確保京城有足够的粮食,会在乾旱枯水季节,本就缺少雨水灌溉时候,从周边调水入运河,以此保证硬核的畅通,而到了丰水季节,为了保证运河的安全,又会掘开堤坝淹没运河两岸的田地,两岸的百姓可以说是吃了几百年的苦。
此外,运河两岸的农户还要服役,拉漕运船、製造漕船。可以说,运河两岸几百万百姓都被这条大运河压得喘不过气来。
万历年间的漕运总督潘季驯同情运河縴夫的遭遇,曾写过相关奏疏。后期匠籍制度鬆弛,很多工匠从役制转向僱佣制,加上张居正的改革,縴夫和船工的待遇稍有改善。但隨著明朝由中兴转为没落,朝廷入不敷出,只能再次压榨百姓,万历皇帝也背负了骂名。
到了天启和崇禎年间,工匠们的处境愈发艰难。工匠需定期为官府服役,无论是轮班匠还是住坐匠,人身自由都受到极大限制。服役期间,他们仅能获得微薄的粮餉,难以维持生计。
有的船工,在寒冬中赤膊赶製漕船,因为工期紧迫,还遭到监工的鞭答。他辛苦所得的米粮,
被官吏扣去三成,妻儿只能靠野菜度日。还有一名老匠,因锯木时失误断了手指,被逐出厂门,无钱医治,最终冻毙街头。
縴夫的待遇更是差到极点。夏日里,他们肩扛粗绳逆流拉船,背上勒出血痕。一天辛苦劳作只能赚十文钱,仅够买两升糙米。夜间,他们只能宿於河滩的草棚中,蚊虫肆虐,疤疾横行,同行者半数活不过五年。
由於生存压力巨大,匠户逃亡的现象十分普遍。嘉靖年间,清江浦船厂工匠逃亡率高达40%。
部分工匠还参与了暴动,正德年间刘六、刘七起义中,大量漕运縴夫加入反抗队伍;天启年间的白莲教起义,也有眾多縴夫的家人参与其中。可见,大明的压榨已经到了让百姓民不畏死的程度。
所以徐晨在占据北方之后,立马来到通州解决这个大明的毒瘤,和大同社解决的方法也极其简单,不愿意做漕工的,直接分土地,一户30亩地,直接去做农户。
於是大部分漕工欢天喜地的得到了土地,开启自己的由园生活。
当卢象升和孙元化来到通州漕运总督衙门时,却看到衙门外排著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里都是穿著破破烂烂衣裳的普通百姓。
从他们的身形,卢象升和孙元化能看出这些人应该是縴夫和船工。他们个个面容憔悴,身形佝僂,岁月和劳作的艰辛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当两人走到衙门口,只见进去时还衣衫槛楼的船工,出来时竟穿著一身整齐的大同服,手中还拿著一包草药。这奇特的一幕让两人满心疑惑,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不解。
两人正想走进衙门,一个青年上前拦住了他们,语气坚定地说:“排队。”
卢象升赶忙解释道:“我们找徐都督。”
青年名叫高磊,他打量了两人一番,问道:“你们找都督有何事?”
孙元化回答:“某叫孙元化,都督叫某去天津置办造船厂,某来通州是想看看,都督还有何指示。”
卢象升也接看说:“某叫卢象升,是有事找都督。”
高磊想了想,说道:“如果不是公务,那就等晚上。”说罢,便带著孙元化进入了府衙。
一进府衙,孙元化惊讶地发现,原本用来办公的大堂,如今竟变成了一个热闹的药堂。几十个大夫端坐在里面,正为进来的縴夫们把脉、抓药。大堂里瀰漫著浓浓的草药味,縴夫们有序地排著队,脸上带著期待和感激的神情。
更让孙元化不敢相信的是,大同社的都督徐晨也坐在那里,专注地为縴夫把脉。只见徐晨仔细地询问著縴夫的症状,认真地为他检查身体,然后说道:“你这是身子里长虫子了。”
说看,他熟练地抓了一副打虫的药,仔细地打包好交给那个年轻人,耐心地叮瞩道:“虫子打下来之后一定要用石灰水杀灭,万万不能让它在你家附近的水源传染开,要不然你家附近都会有寄生虫。到后面去领鞋和衣服,你这病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我给你开个请假的病条,先休养7天,
你再过来复诊。”
“俺知道了,谢谢都督。”青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眼中闪烁著泪。
之所以这病条有用,是因为漕运以及下属的造船厂都收归大同社所有,成为了事业编,不过这个事业编更像是个养病的场所。
徐晨看到高磊过来道:“你叫人跟这位兄弟去他的家乡看看,查清楚寄生虫的来源,而后带著卫生队去扑杀这些寄生虫,宣传卫生知识,告诉当地的百姓一定不能引用河水,泉水,所有的水都要烧开了使用。”
既然有一个人得了寄生虫病,那么感染源在他家附近就是大概率的事情,想要標本兼治,只能扑杀这些寄生虫。
高磊道:“遵命!”
孙元化惊地问道:“都督,你这是?”
徐晨看到孙元化,停下手中的动作,说道:“给漕运的民夫看病,通州的大夫不够,我正好也是一名大夫,就过来帮把手。”
孙元化钦佩道:“当年张仲景半日理政,半日看病都督有古之贤者的气概。”
其实他是想说徐晨有上古圣王的气概,他通过徐光启知道徐晨在关中就是经常在亲自的各地上挖水渠,筑水坝,而上一个如此做的君主还是大禹,当然说徐晨是圣王有拍马屁之嫌,所以他才用张仲景为例子。
徐晨摇头道:“大明太不做人了,拉船本来就是重体力活,连工钱都剋扣,休息的场所也不准备好,这些人到处都是蚊虫叮咬的痕跡,体內有大量的寄生虫,小半縴夫的身体都败坏掉了,再不想办法治病休养,这些人活不过5年。”
事实上,徐晨內心是想废掉漕运的。海运如此发达,漕运除了运输几百万石粮食外,剩下的全是缺陷。
但偏偏有些縴夫真的离不开漕运,常年的操劳已经彻底毁坏了他们的身体,哪怕分地给他们,
他们也活不了几年。徐晨只能先给他们一个事业编,养著他们,等养好他们的身体,再想办法给他们找差事。
现在这套漕运体系肯定是要废弃的,海运已经这么成熟了,运输量更大,还不需要维护,明明是更加成本低廉的替代方案。但就是因为这些贪官污吏阻碍,几百年海运都推行不下去,漕运与其说是为京城运输粮食,不如说是养著这些贪官污吏。
大同社將会逐步削弱大运河运输粮食的功能,而是优先满足灌溉需求。
孙元化默然无语,漕运在所有有识之士看来,就是大明一个巨大的毒瘤。但因为是“百万漕工衣食所在”,所有人都不敢动这个毒瘤。
徐晨接著说:“我大同社会以海运代替漕运,以后的漕运规模会逐步减少,旱灾吸水,洪灾放水,这条运河除了能京城老爷们能吃饭,所有人都深受其害,以后残民害民的漕运再也不会有了,
这些漕工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徐晨的话孙元化极其震撼,当年即便是张居正都不敢动漕运,因为这是京城百姓衣食所在,更因为不知道如何安置这百万漕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漕运是毒瘤都不敢动。
但现在大同社说废就废了漕运,这效率简直让他难以置信。大同社在报纸上宣传要摧毁旧天下、建设新天下,他原本总觉得这是过於夸大的言辞。
但此刻,眼前的景象不正是摧毁旧天下,建设新天下最好的註解吗?大明朝廷200多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大同社却如此轻易地开始著手破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