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大厦將倾
崇禎四年(公元1631年)腊月二十五。
京城永定城门外。一片萧索的景象被嘈杂与忙碌打破。凛冽的寒风呼啸著,如一头头飢饿的野兽,肆意地撕扯著人们单薄的衣衫,却丝毫未能驱散瀰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惶恐。
城门外,无数被抓来的青壮民夫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土兵们的皮鞭与呵斥声中,机械而麻木地劳作著。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奈,双手早已被粗糙的工具磨出了血泡,鲜血混合著泥土,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每一次挥动锄头,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一些民夫们正弯腰奋力地挖著壕沟,他们的身影在冰冷的土地上不断起伏,仿佛是大地上蠕动的蚁。挖出的泥土被隨意地堆在一旁,形成了一道道不规则的土堆。而另一些民夫则在搬运石块,准备堆砌矮墙。
他们用瘦弱的肩膀扛起沉重的石块,脚步跟跪,每走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石块与石块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城墙上,景象同样紧张而忙碌。一群工匠们正小心翼翼地操作著复杂的绳索,试图將几千斤重的火炮一点点拉上城墙头。绳索在寒风中发出“嘎哎嘎哎”的声响,仿佛隨时都会断裂。
工匠们的脸上布满了汗珠,他们全神贯注地盯著火炮,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谨慎。一旦火炮稍有晃动,他们便会发出惊恐的呼喊,周围的人也会立刻紧张起来,齐心协力地稳住火炮。
在这一片忙碌的景象中,看守的土兵衙役凶神恶煞,手持皮鞭,来回巡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冷酷与无情,只要发现有人稍有懈怠,便会毫不犹豫地扬起皮鞭抽打下去。民夫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忍受著痛苦,继续埋头劳作。
永定城门外,儼然成了一个巨大而嘈杂的工地。人们在寒风中挣扎、劳作,为即將到来的战爭做著最后的准备。
午时已至,冬日那微弱的阳光总算稍稍驱散了些严寒。半日繁重的劳作让民夫们个个汗流满面、疲惫不堪。就在这时,一阵锣鼓声骤然响起。
“午饭时间到,各自去排队吃饭!”一个衙役一边用力敲著锣鼓,一边扯著嗓子不断重复著这句话。
四周的民夫们如释重负,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简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拖著沉重的步伐排起队来,准备吃口热乎饭。然而,队伍里很快就传出了不满的嘈杂声。
“怎么只有稀粥?就吃这种东西,哪来的体力干活啊!而且这粥还是发霉的,咱们可是为朝廷出苦力,你们就这么办事的?”一个名叫春生的青年满脸愤薄,提高音量质问道。他的眼中燃烧著怒火,拳头也不自觉地紧。
打粥的伙夫正忙得不耐烦,听到这话,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回应道:“不想喝粥就出去,你还当自己是京城的大爷呢!”
春生被这囂张的態度彻底激怒,他涨红了脸,大声斥责道:“朝廷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才一步步衰败的!”
伙夫一听,顿时暴跳如雷,怒吼道:“我看你小子是想找死!”说罢,他操起一勺滚烫的粥,恶狼狠地泼向春生的脸。春生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脸,滚烫的粥液让他的皮肤瞬间红肿起来。紧接著,伙夫衝上前去,对著春生就是一顿拳打脚,嘴里还不停地咒骂著。
“大人別打了,大人別打了!”四周的民夫们见状,纷纷围上来求饶,他们眼中满是惊恐和无奈,却文不敢上前阻拦。
伙夫打了好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气也稍微消了些。他停下拳脚,冷哼一声,恶狼狠地说道:“天下的民夫都喝这种粥,就你们京城的百姓矫情,俺看你们就是欠打!”而后,他又扯著嗓子怒吼道:“不想喝,別喝!再有这种事情,你们全部都不要喝了!”
民夫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伙夫离去。等伙夫走远后,几个和春生关係亲近的民夫赶紧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民夫满脸担忧地劝道:“春生,这些丘八是不讲道理的,忍著点吧。”
春生缓缓放下捂著脸的手,眼中满是仇恨,他望著伙夫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他们囂张不了多久了,大同军打过来会要这些人的命,到时候咱们这些受欺负的人都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走了一群京城的老爷,来了一群外来的老爷,咱们这些草民还是要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另一个民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悲观。
春生却坚定地反驳道:“不一样,大同军是为咱们百姓出头的军队。你们没听过那首歌谣吗?『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大同,管教大小都欢悦。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大同,大同来了分田地。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够有大同。分田地,不当差,大家快活过一场。』大同军来了,咱们就可以分田地,再也没有那些老爷敢欺负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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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小心翼翼地哼唱完歌谣,眼中闪烁著希望的光芒。可话音刚落,就有民夫惊恐地衝上前,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要命了,叛军的歌也敢唱!”
春生一把拉开对方的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要不了一个月,大同军就会打到京城来,到时候我肯定要加入他们报仇。”
民夫们听了春生的话,面面相,眼中既有对春生大胆言论的震惊,也有对大同军的一丝期待。在这明末的黑暗世道里,他们受够了朝廷的剥削和压迫,心中那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如同星星之火。
话分两头,城外被抓来的民夫们正为那粗劣不堪的伙食怨声载道,而城中的士兵们,
同样也被这糟糕的吃食点燃了怒火。
军营里,伙夫们正一桶桶地將粥抬到士兵们面前。那所谓的粥,虽说比民夫们的要稠上几分,且没有用发霉的粮食,但对於这些整日操练、辛苦成卫的士兵们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
一个年轻气盛的士兵看著眼前那稀汤寡水的粥,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將碗狠狠摔在地上,“眶当”一声,瓷碗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涨红了脸,扯著嗓子吼道:“怎么连乾饭都没有?皇帝都不饿当差的兵,你们是不是吃了爷们儿的回扣了!”
这一声怒吼,仿佛是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桶,瞬间点燃了士兵们压抑已久的怒火。周围的土兵们纷纷响应,咒骂声此起彼伏。
伙夫们嚇得脸色苍白,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伙夫赶紧上前,带著哭腔解释道:“上面就拿了这些粮食过来,俺们就煮了这些粥饭啊,实在没別的了!”
然而,土兵们哪里肯相信。一个满脸络腮鬍的大汉,恶狠狠地瞪著伙夫,大声质问道:“京城的粮价都涨了五倍,不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剋扣了我们的口粮,还能是啥?兄弟们,不要放过这些人!”
话音刚落,土兵们一拥而上,像一群愤怒的野兽,將伙夫们团团围住。拳脚如雨点般落下,伙夫们惨叫连连,有的被打得鼻青脸肿,有的直接被扔进了滚烫的粥桶里,烫得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悽惨的叫声。
“走,我们拿回属於自己的口粮!”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这一喊,如同吹响了譁变的號角。
对於这些明军士兵来说,譁变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几乎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是他们表达对朝廷不满的重要途径。
这段时间京城的物价翻著倍上涨,但他们的粮餉却没涨,伙食还越来越差了,现在不闹一闹,谁知道那些军官还要如何欺压他们。
有经验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如同饿狼一般冲向粮仓、库房,还有百户、千户这些军官的营房。他们心里清楚,在这些地方总能找到他们想要的金银財宝。
而那些百户、千户军官们,对於士兵譁变也早有应对之策。譁变的声音刚响起,他们就像惊弓之鸟,马上召集自己的家丁,匆忙收拾起最容易拿走的金银財宝,慌慌张张地逃离营房。他们知道,此时留下来只会成为士兵们的发泄对象。
军官们一边逃命,一边安排人快马加鞭地上报朝廷,等待其他的军队来镇压这场譁变。而军营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糟。士兵们砸开了粮仓的大门,粮食洒了一地,他们疯狂地抢夺著,仿佛要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营房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整个军营瀰漫著一股混乱与愤怒的气息,土兵们对营防的各项设施发泄著自己的不满。
文华殿內,气氛既压抑文忙碌,无数的官员在此进进出出,匯报京城的各项事务,同时又把李標等阁老的命令传达到大明各方。此时文华殿已经成为了大明的首脑,指挥大明各处的军队行动。
大明的首辅李標与其他阁老、尚书们,已经在这里连续奋战三天三夜,未曾离开半步。殿內灯火长明,却照不亮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
自再次徵调北方士兵以来,京城的政务如汹涌的潮水般疯狂涌来,將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帝国大厦衝击得发发可危。
安排士兵防线、徵调粮食武器、组织民夫修筑战壕,每一项事务都如沉重的巨石,压得眾人喘不过气。
更糟糕的是,各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土兵譁变、粮仓失火、武库武器腐朽不堪,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在大明这架破烂马车上又狠狠抽了几鞭,让它隨时都有散架的危险。
李標等人就像一群疲惫的车夫,拼尽全力想要拉住这失控的马车,不让它坠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更让李標无奈的消息传来一一昨夜天子突然下令让太子南巡,还安排天子新军神机营护卫。
这哪里是什么南巡,分明就是准备逃跑。李標心中满是悲愤,即便是要太子镇守江南,天子也应该和他们这些阁老商议,而不是这样突然的带著太子离开京城。
但身为臣子,他不仅不能质问崇禎,还要想尽办法隱瞒此事,生怕影响大军士气,他甚至內心还有点庆幸,还好天子没跑,要不然这京城就没办法守了。
成基命苦著脸打破了沉默:“京城的粮食价格已经翻了五倍,百姓怨声载道,若再不压低粮价,京城恐將內乱。”
大同社在百姓眼中是救星,可在地主士绅眼里却是恶魔。大同军一路从关中打到洛阳,又打到开封,北方的地主土绅纷纷拖家带口涌入京城,以为这里是最安全的避风港。
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钱財,疯狂购置房產、消费,使得京城物价飞涨。再加上十万勤王大军的到来,粮食需求剧增,粮价更是如同脱韁的野马,一路狂飆。
李標眉头紧锁,京城本就粮食不能自给,如今运河又被叛军截断,只能依靠直隶附近的粮食勉强维持。开仓放粮,会让本就紧张的储备更加捉襟见肘;不放粮,又无法平息百姓的怒火,稳定局势。他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半天后他说道:“下令,严禁各地粮商涨价,敢违令的直接抓起来。”
成基命道:“现在还敢卖粮的,都是有权贵支持,周国丈家的粮店,我等能抄家?”
李標恶狠狠道:“一样抓,这个时候不要管什么皇亲国戚,稳住粮食价格最重要,天子那里老夫去请罪,你们把人抓住,把粮食的价格稳定最重要。”
“遵命!”
“阁老,阁老!永定左城门宣大的士兵譁变了!”一个官员慌慌张张地衝进来,打破了殿內短暂的沉默。
李標强压著怒火,沉声问道:“譁变原因是什么?”
“据说是下面剋扣了口粮,土兵们不满。”官员战战兢兢地回答。
李標怒不可遏:“这些丘八果然本性难移!命令马世龙去安抚士兵,同时让兵部官员每日亲自清点口粮,务必保证粮食能到士兵口中!”
官员领命匆匆离去。
李標看到官员走远之后无奈的嘆息,这已经是京城今年第6场譁变,这样的土兵怎么可能有战斗力,只怕大同军打的过来,这些士兵也会向大名其他地方的士兵,打开城门投靠大同军。现在朝廷能指望的也就是贺涵练的那几万新军,希望在他的指挥下能扛住大同军的进攻。
然而,祸不单行。冯銓又无奈地匯报:“阁老,朝阳市坊粮仓著火,3000石粮食烧得一乾二净。”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起火灾,已经有5万石粮食就这样凭空消失。李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在官场沉浮几十年,自然知道这“火龙烧仓”的把戏,可在这大明江山即將倾覆的危急时刻,这些贪官污吏竟然还在中饱私囊,简直是要把大明的根基都啃噬乾净。
他愤怒地咆哮道:“把看守粮食的官吏全部抓起来,从上到下一个都不放过!抄家、
严刑拷打,不补全粮食就打死!妻儿发卖去教坊司,父母贬为奴僕交牙行发卖!以后再有粮仓失火,就照此办理!”
成基命等人被他的怒火震,震惊地看著他,而李標此时已顾不上这些,他知道若不狠下重手,朝廷必將被这些蛀虫掏空,粮食价格涨得越高,这些蛀虫就越会盯上粮仓,不下狠手是不行的。
处理完这些烦心的任务之后,李標问兵部尚书张凤翼道:“贺涵的新军到底何时南下?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兵部尚书张凤翼无奈摇头:“半个多月前兵部已下令,让贺涵带领新军守卫京城,可贺涵一直以粮草不全为由推脱。
10日前好不容易开拔,却又失去了消息,如今朝廷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李標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原本將全部希望寄托在这支新军上,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阁老,阁老,大事不好!”又一个兵部官员气喘吁吁地衝进来,“辽东传来战报,
三日前,贺涵的新军和皇太极的女真骑兵在松山打起来了,双方炮火不断,交战激烈!”
这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眾人头上,所有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一时之间整个文渊阁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像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他们所有的布局、所有的谋划,都在这一刻化为泡影。李標等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李標苦笑著,心中满是悲凉:“陛下,您早就知道了吧。好狠毒的贺涵,在这关键时刻给了我们致命一击。”
他几个月来的努力,就像一场虚幻的梦,如今梦碎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沮丧地喃喃自语:“大厦將倾,独木难支啊———”京城守不住了,北方也守不住了。